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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青萍末 第三十一章 月有阴晴圆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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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世间杀伐最大的剑修了,可如今一个刚好能学剑又刚好修为低下的少年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少女却从未想过为族人抹杀这学剑种子,心头念想与之恰恰相反,偏偏希望宁初一能成为全天下最厉害最厉害的大剑仙。

    宁缺知道这种念头在人世间的读书人眼里有个“千古骂名”的词,大逆不道。

    少女对此毫不在意,甚至还觉得太过好笑,她宁缺认定的事就是一辈子,谁也改变不了。

    宁缺叹了口气,怔怔出神。

    这世上的傻子数不胜数,可能够妄想以凡人之躯对一个生死境剑修讲道理的,普天之下恐是唯有宁初一一人。

    这位妖土少女心情极为不错,兴许是又想起了那位想要学剑却一直背木剑的傻子少年,忽然就捂起嘴傻笑了起来,就这般没心没肺。

    最后她闭了只眼,抬起手挡住另一只眼半边,再次仰头望去,圆月已成半月。

    她微微凝起心神,想起了些陈年往事,都是些无人在意的腌臜事而已,但不知为何,宁缺至今记得很是清楚,她心有所感,蓦然回首望了眼扶风城外那座山的山脚处,神色平静。

    ————

    这一年春夏去的极早,临近秋末天气渐渐凉,却迟迟不见冬日,到底是比前些年来的更晚了些,兴许是压抑许久,寒风刺骨也比往年更甚。

    这都算不得什么,同年大晋带兵北上失利,正巧撞上久违干旱,有些个被贬在地方小县的落魄官员眼尖,早先一步搜刮民财,闹得民不聊生,这种“脏事”官员压的实封了官道,京城自顾不暇,也自然视而不见,但地方小县的老百姓却正在经历千年难得一见的饥荒。

    各家屋中只有存粮,却远远不够一家人吃饱,仅仅能生存。

    京城内那位九五之尊不知人间疾苦,没有作为,仍是每日沉迷酒色,把酒言欢,偶有听闻百姓这般,便与达官贵人笑言:“何不食肉糜?”

    扶风城内,家中有些厚重衣服的人家早早换上,家中贫寒的也只能咬紧牙关度过,熬过心中饥饿,熬到春天便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可惜天不遂人愿,天下最让凡人害怕的两件事如今凑到一起,确是路有冻死骨。

    一条僻静巷子内,有座历代相传的祖宅,此刻已是一片狼藉,与街坊邻居收拾干干净净天壤之别。

    “娘亲!你别走!我今年六虚岁了,能做农活啦,以后一定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一个身形单薄的孩子小跑出屋门,也不敢大声哭出来,只得小声抽噎。

    不知是哪里生出的气力,他忽然用力推开木门,冲到宅子外的雪幕中,那如粗盐的雪点点点滴滴飘落到他眉眼间,那道羸弱身板迎面寒风,随时可倒。

    孩子与天地相比,渺小不已。

    孩子那双草鞋早在跨过门槛时便被扯破,一只脚赤裸在坚硬冰凉的青石地板上,每跑出一步,便生痛一分,直至更甚。

    这个充其量不过六虚岁的孩子仿若忘了疼痛,就连另一只草鞋何时弄丢了,也浑然不知,就这般不顾死活奔向扶风城门处的那辆马车。

    在那里,有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正风情妩媚挽着身旁那衣着锦衣的年轻公子,在两个侍从目视下,准备踏进马车。

    对于那高高在上的华袍公子,孩子只是能看见一个模糊轮廓,可望而不可及。

    年轻人虽是在为女子撑伞,可眉目中那抹轻蔑却是做不得假,女子这时大抵是听见孩子的喊声,停了片刻,忽然转头回望,接着又漫无精心别过头,在孩子泪流满面的无助神色下加快步子,面对那亲生骨肉,好似充耳不闻,似乎一刻也不愿多待,一句话也没落下。

    二人就这般踏进马车,接着扬长而去。

    夜已渐深,城门附近有几家屋子灯火常亮,却无人撑伞走出,灯火通明,也只是如此。

    孩子怔怔出神,那世上唯一的血亲背他离去,什么吃食也没留,就像是笃定主意想让他饿死在这次饥荒。

    许是先前一路上泪水早已风干,这一刻孩子反倒哭不出声,只是默默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耳朵,不知所措。

    这世间不是所有至亲间都悲欢相通,生而不养弃子向荣,未必配得上为人父母,这本该是难以的事, 有的人却做的心安理得。

    可对于孩子而言,懂事太早,未必是件好事。

    许久之后,孩子抬起头,发现一个浑身邋遢的老乞丐和紧跟身后那面色阴沉的粉瓷丫头,和他对视。

    老乞丐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读书是让人明事理知荣辱,而后内敛自谦,严于律己,宽于待人,而不是教人不知廉耻。世间的诸多恶迹,那红尘女子却身中两个,倒是有趣。小家伙,听不听得懂?”

    孩子冻得已经唇色发白 ,望了眼那对他一脸嫌弃的小姑娘,嘴角轻轻张合,却没有吐出任何言语。

    老乞丐有些头疼,但还是弯下腰,平静看向那低他大半个身子的小女娃,令后者心生颤栗,这才不情不愿道:“对不起。”

    这是二人第一次相遇,过程不出意外。

    孩子没去理会她,面无表情,迅速站起身,只是扬起手朝着老人挥了下,接着转身回家,身形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喃喃道:“走了,都走了。”

    粉瓷丫头轻蔑一笑,只是觉得那道孤寂身影好可怜,像条赖皮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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