狞藤蔓的大桥、深陷于地底的公路。
一位身披漆黑羽衣的女子,浑身如缠绕着一层黑雾,孤零零地坐在满是锈迹、歪斜的铁塔上。她看着眼前满目疮痍的“世界”,陌生的光景,女人轻轻摘下脸上酷似乌鸦般的面具。
面具下,露出一张白皙的脸,精致的五官上无喜无悲。
她的右眼瞳孔深处,一圈扭曲的光轮转动着,散发着不祥的光彩。
落下的褐色雾霭如一片鹅毛大雪,越发深沉。
女人凝望远处,从布满铁锈的铁塔中站起。
天空中,猛地浮现出一张狰狞的“脸”。
落下的灰尘忽然定格。
女人默默地戴回乌鸦面具。
鸦型面具通体漆黑,覆盖了面部,只余右眼的位置留下一个空洞。
戴上面具的瞬间,女人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漆黑的羽衣化作她的羽翼,在身后飞扬,她飘向空中。
“哟?讨厌的家伙又追上来了。”
啵~
悬浮在虚空中的女人肩头旁,一阵扭曲的血红色光影闪动,一只形态优雅的蝙蝠轻轻落在她的肩膀上。
“无妨。”女人声音冰冷:“我会杀出去。”
“啧,你这人,冷冰冰的,怎会有人疼有人爱呢?”女人肩膀上的蝙蝠絮絮叨叨地摇摇头,那晶莹剔透的翅膀卷成爪子的形状挠着耳朵,作出一副欠揍的姿态。
女人沉默。
空中,一个个形态狰狞的怪物冲下云层。
甚至,他们连“怪物”也称不上。仿佛是有人将零碎的人类、动物、甚至是植物的尸体,剪碎后重新拼凑在一起,形成了新的“玩具”,浑身散发着丑陋与恶臭的气息。
蝙蝠嫌弃地捂着鼻子:“利索点。”
女人仍是沉默。
蝙蝠脑袋一歪:“你该不是……有意见?没关系,有意见就大胆地说出来,伟大的存在绝非区区人类可以比拟,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主宰肚中能撑船,吾等绝不会怪罪于一位渺小的人类。”
说着,蝙蝠翅膀熟练地一抖,如摊牌般,一尊晶莹剔透的红色凳子,在它翅膀尖尖上嚣张地旋转着。
无数的“怪物”俯冲而下。
女人看了一眼那张“凳子”。那仅有指甲盖大小的“王座”上,凝聚着无数存在所渴望的一切。她知道,那是名为“权柄”之物,只要有了权柄,她将……可实现一切心愿。
女人艰难地移开目光,摇头,言简意赅地回答:“无。”
“啧,讨厌的性格,所以说,区区的人类就是麻烦。”小蝙蝠翅膀一翻,收起“权柄”,继续掏耳朵。它从耳朵中掏出了一块暗红色的“耳屎”,随手弹出。
“啵~”
天空中那张由灰雾幻化出的丑陋脸庞直面“耳屎”,顷刻间烟消云散。
女人疑惑着歪了歪头。
蝙蝠两翅膀一滩,吃吃笑道:“这不算出手,不过是随手丢了垃圾罢了。”
女人沉默片刻,道:“脏。”
蝙蝠急了:“你该放尊重点。”
女人沉默。
“人类,你要心怀感激。”
女人点头:“感激上苍。”
“呸!你该感激你眼前伟大的存在!别忘了是谁将你从‘抹杀’的命运中救了出来!区区人类,懂不懂抹杀的含金量啊?”
女人点头。
蝙蝠绝望地捂住额头:“啊……好无趣的人类,不过也好,也只有人类,才会因为无聊的‘执着’,而诞生出想要攀登至高的‘渴望’。嘻嘻嘻……要不是……罢了,赶紧,这里太臭了。”
女人摘下黑色的手套。
这时,她的尾指,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勾。
女人浑身一震,冰冷的右眼中浮现出一丝不可思议的光彩。
无数狰狞丑陋的怪物将她包围。
“嗯。”
面具下,女人甜甜一笑,一掌拍出。
巨大的黑色手掌印在天空中。
下一秒,天地澄清,除她与蝙蝠之外,再无其他生物。
“我会遵守‘约定’,成为‘路标’,并找到你所寻找之物。”
女人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
“是的,思念,有人告诉我,思念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力量’。”
……
女人想起了这句话。
她如今终于相信了。
“你笑什么?”
察觉到女人的心情莫名地变好,蝙蝠纳闷问。
“你……不是无所不能吗?”
“……懒,而且,无聊。”
“呵。”
……
“嗯。”
躺在地上的郑修如垂死病中惊坐起,猛然弹起。
他震惊地看着尾指处,一束凝聚到极致、却几乎不可肉眼可见的“理”,延伸而出,一直伸向山顶。
“艹!”
郑修又爬回山上。
他后悔跳下来了。
一时冲动。
花了不少功夫重新攀上最深处的那座山,拧结的“烈日”中,已经看不见逐日少年,只余一片深邃的虚无与黑暗。
像是一团雾。
“理”伸入了镜面中。
郑修如落水的小公狗般,眼巴巴地扒拉着那面镜子,极目远眺。
里面隐隐浮现出一缕摇曳的烛光。
在很深很深的地方。
看起来,就像是一盏……灯。
一盏为郑修指路的灯。
……
“该振作起来了。”
郑修来来回回在这条路上,这条布满了“结”路上,跑了几回。
他心情平复,神情早已没了刚进来时的震惊与迷茫,无人看见,赤王眼中,火光如炬,坚定似铁。
“橘猫或许说错了。”
“什么是‘结’?”
“结不可能无中生有,能拧起来的结,一定有松解的办法。”
“否则,这又是一个悖论。”
“即便打了‘死结’,也能咔嚓一刀,快刀斩开。”
“人活着,就有办法,一定有办法。”
“除非,我死。”
“错误,需要被‘修正’。”
郑修口中喃喃自语,说着“修正”二字时,胸腔莫名悸动。
他来到了一坨巨大的“结”前,伸手探入。
……
“不要!”
呼!
四周一片漆黑,惟独东方有一角微光,那是屋角点着的一盏弱弱的明火,在房间中微微地摇曳着,在纸窗上投下烛台的影子。
郑修从床上惊醒。
他盖着一床喜庆的“囍”被。
枕边人呼吸平稳,蜷缩在旁,笋白幽香。
郑修低头看着熟睡的月玲珑侧颜,陷入沉思。
……
深夜,郑修伏案提笔,落下一行。
【天景二年,三月十日,新婚。】
【我回来了。】
……
仅写了一句,郑修便将纸张撕碎,在烛台上点亮,他平静地看着那页“日记”,一点点燃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