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得知心上人公孙陌葬身大漠,此后郁郁寡欢,郁结难消,寡食少言。去年,她走时,让我们二人,在她的灵位前,写上‘公孙’姓氏。”荆氏夫妇二人说到此处已泣不成声:“小女说,她生前无法嫁于公孙氏,死后希望能长陪公孙公子左右,不求生前同白头,只求死后长共眠。这是,小女的夙愿。”
“哈……”
“哈……”
“哈……”
男人噗通一声跌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嘶哑地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
“啊……”
“啊……”
“都走了……”
“都走了……”
“所有人……都走了……”
“走了……”
“只剩我……”
……
……
小桃的死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拄着双拐在大街上,如行尸走肉般游荡。
他画不出,画不出,画不出。
“公孙陌。”
一位衣着整齐、拇指戴着玉扳指的老人在街头叫住了他。
一直在身后悄悄护着男人的和尚勐地一愣:“国师!”
和尚从军时从见过此人,他总觉得此人不好对付,直觉告诉他国师不是一般人。如今在皇城重逢,国师拦下大哥让和尚心中突突,生出不好的预感。
和尚正想上前时,眼前公孙陌与国师二人就像是处于两个世界,离他越来越远,街头喧嚣勐然静止,和尚耳边再也听不见半点声音。
“冒昧打扰。”老人扶起跌跌撞撞的公孙陌,脸上笑容温润,他用一种仿佛带着蛊惑般的口吻,在男人耳边悄声道:“吾乃当朝国师。”
“公孙陌”抬头,目中瞬间燃起熊熊怒火:“是你!”
“如此看来,你是懂了。”面对公孙陌的满腔怒火,国师微微一笑:“你却不懂,老夫行的是大义之举。”
“放屁!”
“老夫不求你能理解老夫的毕生宏愿。”国师道:“但老夫可助你一臂之力。”
不等男人回答,国师以一句话如滔滔洪水,眨眼冲灭了男人心中的火焰:“老夫可告诉你,如何将谢洛河……自那处换出来。”
“老夫可将你的所爱,谢洛河,还给你!”
……
国师将公孙陌带到一处密室。
密室黝黑,深在地下。
这里仿佛是在皇宫底部,天下间,谁也不知皇宫底部竟藏有这般地方。
空洞的密室传出呜呜风声,形似鬼嚎,可见空洞上方另设通风暗口。上方悬着数不清的锁链,空空地挂着,随着微风,轻轻摆动,时不时发出咣当的响声。
“你恨老夫也好,怨老夫也罢!事已至此,你若心甘情愿,便听老夫一言,你若不愿,老夫便送你离开,余生荣华富贵,由你享之不尽!”
“说!”
男人咬着牙说出一个字,透着无边的恨。
“谢洛河只是被常闇带走,她没有死。只是,要想从常闇中换出她,难比登天。只有在百年之期,常闇与常世无比接近时,你借天生异人的画术,画出你的念想,画出你与她的朝朝暮暮,画出她……在百年之期到时,你便能将她,从常闇中带回来!”
“可我,并非异人!”
“如今,你是了!”国师大笑一声,袖中一抖,一根惨白干枯的手臂露出,指向公孙陌。那根手臂在碰到公孙陌的瞬间,瞬间仿佛活了过来,死死地抓住公孙陌的手腕,抓断了他的手。
那只断手五指弯曲酷似一张大口,咬碎男人的断骨,吃进他的血肉中。
一阵惨叫后,那只尸骸般的断手消失了,他的手背,多了两个扭曲的黑字,宛若胎记。
“果然是你!”
是夜,男人浑身蜕了一层人皮,人皮化作了细粉,铺了一地。
男人更瘦了。
翌日,密室中摆了一张长桌,在男人周围,叠了上百堆白纸,每一张足有两人高。
密室中回荡着国师的声音。
“跳下去!”
“跳下去!”
“跳下去!”
执笔瞬间,“噗通!”,耳边传来落水声。
水墨在扭曲的世界里构成了光怪陆离的形象,在他身后,是一扇扇早已打开的门扉。弯弯曲曲的道路尽头,是一处悬崖。
男人跳了下去。
那是深渊。
他不记得下落了有多久,不知道下落了有多深。
深渊的尽头,有一扇门。
他重重落在了门上,摔开了它。
“是思念。”
“我无法从人间摄取死者人魂,我却能用我的思念,重新画出他们。”
“谢云流说得对,人第三次死亡,是被世人遗忘之时。”
“我忘不了他们,便能画出他们。”
“他们活着。”
“活在思念中。”
男人目光明亮,却又漠然,冷冷落笔。
轻捻洛河,诉说一纸,隔世的情话。
是谁,将故事入画,
落笔时念着她。
雪山、大漠、山河、日月、江湖、岁月。
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画。
日夜不停。
画雪山时他会笑,画大漠时他会合眼,画酒桌时他会酣醉,画国师时他会心怀怨恨。
他的画一幅幅地落在地上。
每一副画里,有她,有他们。
画卷落地,诡异地扭曲,变成了一幅幅妖邪的鬼魅。
他再也听不见周围的声音,看不见周围的景色。哪怕国师每天会将他的画取走,隔一段时间将画送回来,他也无法察觉。
他不吃、不喝、不言、不寝,越来越瘦。
一年、两年、十年、五十年。
他已形同枯骨。
他的身体逐渐弯曲,句偻的背嵴如一张弓。
整个人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只手。
一只只会画画的手。
像极了白骨的手。
他的名声在世上越传越响,有“画鬼”之称。只是从未有人真正见过“画鬼公孙陌”真容,仿佛他真的成了藏于世间的一只鬼。空见其画,不见其人。传说越传越邪,他的画亦越传越广。
转眼百年,朝代变迁。
无人知道,在皇城的地下,有一个被世上称作画鬼的“鬼”。
他的身边,堆满了一幅幅妖邪的鬼作。
他的背后,不知从哪一天起,多了一个小小的“洞”。
那个洞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百年时,已是巴掌大小。
某天。
男人那枯藁的手掌,轻轻按在一张白纸上。
密室中,漫天白纸剧烈地颤抖,自四面八方飞向男人手中。
所有的纸张一层层地叠在一起,画面上,景色千变万化,时而是烈阳,时而暴雪,时而是一条蜿蜒的小路,时而是大漠黄沙,时而是新婚红烛。
最后,画面成了一座山,一座坟,一个背影,背影朝她。
画卷中,婀娜的背影缓缓转身,女子唇角上勾,两眼处却空空如也。
“只差……点睛。”
男人闭上眼,气息微弱,呢喃道:“当年,我还欠你一副画。如今,我不欠了。”
他咬破手指,用力方才挤出最后一滴心血。笔尖上,殷红的一点在男人颤抖的手移动下,缓缓向空白的面容处移动。
即将点睛时,男人看着那张空白的脸,浑身一震,彻底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