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神庙,这些都是让里社自己出人出力。
这两事其实也能接受,毕竟这也是他们全里人的骄傲,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被立碑供奉的。
但后面的事却越来越离谱了。
先是在里社外六里的地方,郡里说要建一处驿站。
悯忠里的道路优势还是很明显的,它就靠近颍川到大谷关的官道上,是颍川进入京都的必经之地。
所以修驿站是好事,而且悯忠社的人也会因此受益,毕竟商旅来的多了,他们这些人就是租赁一些空地做货场,也能挣到钱。
但偏偏离谱的是,这驿站被建好后,这一应供给却全部都是由悯忠社来负担的。
而且上头还说了,这些并不是原先的劳役和税赋,陈公是免了之前的,但这些车马税却是新的。
没办法,悯忠社都是一群黔首,最有势力的人家就是当年陈钦的家族,算是土豪了。
但陈钦自己死了,他弟弟和儿子都被迁到了汝南做了贵人,整个悯忠里就这样没了强力人物。
于是郡里的胥吏们如何说,他们就只能接受了。
就这样,在负担了神庙、驿站两项公共工程后,原先被减免的劳役和税赋丝毫没有减少,甚至还隐隐变多了。
如是,负担就没有消失,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转移了。
如果只有这些事的话,那悯忠社还不会如此,因为最差也就是和以前一样。但偏偏后来陈公大典兵,开始北伐了。
悯忠里没有武士,所以自然没有甲兵随军出征,但里中的男丁却几乎一个不落的被强征了,就用来转输物资。
大谷道虽然是官道,但道路却并不好走,再加上这些日子天气太热,上头催逼又急,每一日都有人倒毙路边。
可以说伊水大营的袁军能补给不断,正是这些人用命驮出来的。
但就是这般卖力卖命,悯忠里还是没能逃过悲惨的命运。
在一次转输中,悯忠里的里民们终于不堪忍受,逃进了深山中,那一次逃亡引起效仿,大量的征夫都开始逃亡。
也正是这个原因,袁军开始下发了连坐令,其中首犯的悯忠里,凡涉事家人子女者一律充奴。
正是这些连番打击,原先还算富足的悯忠里就这样破败下来了。
而一直受里社供奉的神庙也就难以为继了,其实庙祝现在煮掉的粟米正是庙里仅剩的口粮了。
听完这些事后,许攸有点恍惚。
他多少有些明白这里面的道道,没准悯忠里的乱祸之源真的是因为那免掉的三年税赋。
他对地方的情况也是清楚的,实际上郡县上每一笔钱粮都是有数的,他这边短了一个里的钱粮,那另外一边就少了这一笔钱。
对于地方上来说,从来不是要多少钱,才收多少税。而是能收多少税,就用多少钱,所以地方上的钱粮都一直是偏紧的。
而该县少了一个里的钱粮,那就打破了原先的紧平衡,不从你其他地方刮出来,他这事就做不了。
再加上,许攸多半还想到,这是颍川士族自己弄了些手段。
毕竟这些人是自己的政敌,而陈钦这件事又是他起意的,而陈钦又是一个低贱的土豪,却受封世家们梦寐以求的最高荣耀“悯忠”,那不是打他们颍川世家们的脸吗?
实际上,许攸,不,更准确来说是袁绍,确实是借着这事敲打颍川的世家们。
袁绍在用这件事来为这些颍川世家子弟们树立忠义的标准。
看,能为我死,才是忠!
所以悯忠里被郡县上这般打压也就不足奇怪了。
只是,许攸没想到这一次伊洛决战,竟然会在地上上造成这样大的骚乱。
在他看来,他们这些人已经很为地方上的黔首着想了。
原先从颍川发往伊水大营的粮秣是直发的,可许攸觉得这样苦,效率又慢。
所以就在大谷关设立了一道粮台,好让颍川粮先集中在大谷关,然后再从大谷关转输北上。
所以按道理这劳役应该是不累的,怎么会死成这样?
但看着老叟愤怒的样子,许攸并没有敢继续问,而是帮着腔,感叹了一句:
“真的是苦啊!”
果然,那庙祝听了这话好受了不少,点了点头,又补了一句:
“不过这苦日子也快要到头了,这几天已经有不少人回来了。大谷关、广成关,那边已经投降了泰山军,现在听说泰山军的王师已经打到了轮氏、邟乡了。”
听了这话,许攸脸色就变了。
大谷关、广成关都降了?哎,也能理解,毕竟十万大军都败了,谁又能苛求凭借两关就能堵住泰山军呢?
但庙祝的下一句话直接让许攸破防了。
只听庙祝又悠然然的说了一句:
“哎,听说陈公的首级送到广成关的时候,关内的守军直接哗变,杀了守将献关投降了。哦,对了,听说送陈公首级的还是陈公的弟弟,哎,看来贵人们也和咱们一样,朝不保夕呀。”
此刻,许攸的脑子嗡嗡嗡的,他这会只有一个念头:
“陈公死了?不可能,我们分开走时,他身边防护的力量最多,走的也比我早,我都能逃出来,主公怎么没能逃出?”
但他又知道庙祝没必要骗他,一时间整个人都在出神。
那庙祝早就老成精了,看到许攸这个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但却什么都没说,留下许攸一个人在这恍惚,他就去照料米粥了。
很快,许攸就闻到了一股米香味,他的肚子再也忍不住,开始揪痛起来。
他蜷缩在地上,看见庙祝拿着一碗米粥递了过来。
许攸顾不得烫,端起米粥就喝了起来。
此时的他只觉得这一碗米粥是他这辈子吃的最美味的一顿。
甚至在食物的满足下,袁绍的死,以及他死后可能造成的影响都被许攸抛到了脑后。
这些事情等他先吃饱了再说。
等他将满满一碗粥都喝完后,许攸才满足的嘘了一口气,而这个时候,他就听到庙祝悠悠叹了一口气:
“许君,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进这悯忠里。”
许攸骇得手上的碗都跌落在木板上,再然后他就惊骇地看到,外面冲进来一群黔首。
他们举着草叉、锄子,一拥而上,将许攸按倒在地。
许攸扭着头想说什么,但一麻袋直接套在了他的头上,接着是一次重击,他就陷入了黑暗。
许攸也落网了,党锢时期的那些个弄潮儿们就这样一个个退下了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