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似乎忘记了这场战斗是和自己命运紧密相连的,几乎无一例外,所有子弟都留在了京都里社的高墙内,一步不出。
甚至他们还利用城内有限的物资在各里建设坊区,相互之间互保,然后就坐拥着数十代积攒的财富和粟米囤在家中。
可以说,这些里社简直就是在京都城内构建了自己的一个壁垒,几乎与南北二宫相比拟。
所以,当朱儁的人来要强征他们家中苑陵内的竹子时,其结果可想而知。
他们只给了来者一个字:
“滚!”
实际上,当那夜朱儁的扈兵冲入刘虞的府邸抓走刘和后,双方的关系就已经貌合神离了。
此前在北门又亲眼见过朱儁麾下锐兵在野战中大败于泰山军后,他们就对于守城这事不怎么上心了,反而全心全意经营着自己的里社。
而之前朱儁在防守战中也不再征求他们的意见。此时的公卿们甚至觉得朱儁的这些人又是来搜刮他们的。
也曾有一些公卿子弟对长辈们讲过唇亡齿寒,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
但却被长辈们训斥:
“小儿辈懂些什么?你知道的这些,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而我现在懂的,你却如何也不了解。还来教我做事?”
有些长辈傲慢,不解释其中的道理,直接威压了事。
有些却也为自家子弟讲述这里面的道理。
原来对于公卿们来说,公与私是分明的。在防守京都中,如果在和泰山军的战斗中将十余代积蓄消耗掉了,那和被泰山军劫掠了有什么分别?
难道给你朱儁用就不是用了?
这还是打赢了的结果,而如果打输了,这些人又会因为在守城战中资助了朱儁而被牵连。
而且在他们这些人看来,后者的可能要远远大于前者。
甚至,不少人已经暗暗下好准备等泰山军入城后就迎接他们,毕竟哪个新朝不需要几个遗老来装点门面了?
只是目前这种看法还是私下的,并不占主流。
那些前来索要竹子的汉军大多都是城内的北军出身,家里哪个和这些公卿不是沾亲带故的?甚至他们之中不少人就是这些人的门客出身。
所以在面对主家的训斥,纵然有着朱儁的手书,他们还是灰头土脸的撤了回去。
最后,少数几个怕交不了差事,索性将西市的门墙给拆了,然后取下些竹节木板布置到了城头。
至于这效果如何,他们也不管了,反正朱儁都已经卧床不起了,反正他们这些人也不用替江淮兵们守城墙。
之后的数日,京都城就一直在这样的低烈度战事中度过。虽然难熬,但也没多大危险。
而这这个过程中,泰山军也开始了对京都附近里社进行宣抚。
京都作为天下最庞大的都邑,常驻人口达到二十万。别看这点人数在后世好像不多,但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时代,供应这么庞大的脱产城市人口那也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在维系这些京都人生活的物资中,如粟米、衣帛倒是可以从天下其他地方转输,但一些日用的如薪柴、蔬菜等事物都是从京都附近的庄园产出供应的。
而京都所在的河洛盆地是华夏开发最早的片区之一,无数的庄园、里社在这里星罗棋布。
而泰山军五六万大军布置在这里,不可避免的就要处理和这些地方上的关系。
对于这个,泰山军都是做熟了的,自有一套成熟办法。
他们一到地方,就在乡间里社张榜安民,又让嗓门大者,骑马游走这些里社之间,不断宣讲着泰山军的政策。
这些政策归根结底就是一条:
“不杀人”,“不相扰”。
这是张冲在北邙山大本营照发全军的指示。如今正是攻略京都的关键时期,这个时候不宜在地方上大肆行动,激发土豪变乱。
所以,各军按照各自画好的片区,开始和这些地方接触,达成暂时的统战。
而与此同时,泰山军还在地方上大肆采购,以市面价格的一倍来采买物资、招募民夫支前。
而所到之处,泰山军照常救济贫民、老弱,将泰山军的底色亮给了这些人看。
他们泰山军就是穷人自己的队伍。
一开始,京畿附近的黔首百姓们都将信将疑,甚至原先很多都要举家向着南方迁移。
但等看到泰山军是真给钱,而且给的还特别大方,他们就开始愈加信服。最后到了,凡泰山军所言,必是真的。
他们记住了那些宣抚吏士们说的:
“咱们泰山军最讲诚信了,说到就做到。”
后来当这些人从宣抚吏们更了解到,在泰山军治下都实行土地改革,实现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
这些人更激动了,只是有些人倒是不安,他们问宣抚们:
“如果地分给我们,那豪家就不指导我们种地了,那时候咱们可就要饿肚子了。”
种地的不懂种地,这并不是一句笑话,而是在这个时代真实的反应着的。
农学的一切知识,包括选育种子、历法、时节,统统都是掌握在豪强的手里,而那些佃户们就是纯粹的牛马,只在豪势家生子们的安排下,机械的挖垄,填土。
地虽然是他们种的,但到底是怎么种的,他们一无所知。
宣抚们都是老吏了,不知道处理过多少这样的问题,于是告诉他们安心。
他们向这些农人许诺:
“咱们泰山军一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还记得我们怎么说的?”
农人们异口同声说道:
“咱们泰山军,说到做到。”
一时间,到处都是奔走相告,一股乐观的氛围洋溢在这片古老的京畿地上。
许多农佃们甚至在夜梦中都在笑,他们心中多少还有一点不敢相信,但内心又不断有一个渴望的声音告诉他:
“也许,这一次是真的呢?”
对于京畿之地发生的这些,各庄园的坞壁主们自然是有数的,也很恐慌。但他们压根不敢面怒,只要那边六万的泰山军大军还驻扎在那里,一切都翻不了天。
渐渐的,盆地内的喜悦上升为狂热,他们纷纷带着家中所有男丁前来支应泰山军,纵然已经没有什么需要他们干的了,但他们还质朴的留在那里。
这就是人心。
而有了这些人的支持,泰山军不仅在城外站稳了跟脚,甚至还反客为主,将京畿地区变成了内线熟地,反倒是京都被孤立了。
如是,战场双方,主客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