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
还有的人却已经认命,只能句偻着背,扛起掘井的工具离开。
年过半百的老农宛若孩子般,连哭带嚎,满地打滚,但旱情不会因为他的几滴眼泪的退去。
这一幕看得人揪心,刘延恩等人不免侧过了头去。
倒是朱由检,他平静的看着这一幕,似乎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他望着那些哭嚎的老农许久,直到他们哭累了,起身扛着工具离开,朱由检才转头吩咐起了郑叔季等人:
“干旱还可能持续下去,你们是延庆州百姓的父母官,因此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尽最大的努力,把百姓生活安排好。”
“如果连饮水都困难,那就建议百姓迁移去关外吧。”
“是……”郑叔季心里难受得紧,但他还是躬身毕恭毕敬的应下了。
朱由检见状颔首,但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前往了不远处的山林。
那里有一座延庆州以工代赈三年时间修建起来的一座水库,按照郑叔季的介绍,这座水库本该可以灌既数万亩田地,然而当朱由检来到水库的时候,水库已经因为持续干旱而干涸见底。
六丈高,七丈宽,百余步长的延庆水库彻底干涸。
朱由检站在昔日水库的水位线上,往下看去,只见库底泥土裂开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缝隙,密密麻麻的泥块像梅花桩一样,让人触目惊心。
他顺着台阶走下了水库,双脚踩在干裂的土块上走了百来步,弯腰捡起一个蚌壳,沉默良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继续在水库干裂的河床上走着。
过了一刻钟,直到午时,太阳毒辣的刺眼,朱由检才停住脚步,缓缓开口:
“在户部的文牍中,延庆州,是受灾,还是绝收……”
“这……”刘延恩有些尴尬,或者说窘迫。
在朱由检的注视下,他艰难的抬起了手,但是却低下了头,把头藏在了袖子和手的后面。
“是受灾……”
简单三个字,让许多人愕然。
十三座水库干涸,百余条河流小溪断绝,州内过半土地干旱,就这样才只能评得上受灾,那那些被评为绝收的州府县镇又是怎样地景象?
收拾了一下心情,朱由检从水库那干裂的河床回到了路上。
路上他交代了延庆州的知州郑叔季一些关于抗旱的事情,不过说来说去也只有一个意思。
迁移……
小冰河期关外寒冷不假,粮食亩产降低也不假,但粮食亩产降低和寒冷,都可以通过多耕地,多堆化肥,开矿供暖等手段解决,可大旱却不行。
迁移……这是山西百姓唯一的活路。
大明可不可以赈灾?自然是可以的,但朱由检已经不再是那心里只有哥哥和百姓的朱由检了,他现在是大明的齐王。
赈灾一年可以,两年也可以,甚至三年、四年、五年都行,毕竟大明已经为山西、陕西二省赈灾了五年的时间,连续五年没有收取当地赋税了。
只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接下来还有十一年的时间,与其长痛,不如短痛。
山西的事情,朱由检可以掏迁移后的粮票,但他却不能掏赈灾的粮食。
这个思想工作,从去年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
朱慈烺的出生让朱由检心里多了一股迫切,他迫切的想要安排好所有事情,就藩齐国,结束这种兄弟间的疏远感,放松一下自己的精神。
大明让他太累了,不管他举起了多少次屠刀,似乎那些贪官污吏总共生长出来,永远杀不完。
朱元章好歹还舒坦了十几年,可他却已经杀了八年。
大明的根子已经败坏了,现在做的只能是续命,想要续命,他就得接受一些东西,妥协一些东西。
朱由检可以不这么累,比如他可以放任官员腐败贪污,那样他只需要维持庙堂上的平衡,就可以像他哥哥一样吃喝玩乐,但如果他能那样做,他就不是他了。
带着这份想法,朱由检来到了延庆州的火车站,下车后在骁骑卫的护送下上了火车。
两个时辰后,他回到了京城,并在之后回到了齐王府。
他传来了毕自严,按照在延庆州的政策向毕自严下达,这让毕自严不敢置信的抬头与他对视。
“殿下……这么做,您知道有多少百姓要背井离乡吗?”
毕自严童孔震颤,胡须发抖,消瘦的身体足以体现他这些天的劳累。
对于他的质问,朱由检也只能不忍叹气一口:
“这次的大旱,不会那么容易就结束,景会先生若是信得过我,就请这样办吧。”
日渐黄昏,斜阳从窗口照入宫殿内,笼罩在朱由检身上,显得他的四周有些昏暗,仅有他身边那方寸之地较为光亮。
毕自严忍不住上前一步,这才发现朱由检鬓边已经生出几丝白发。
他累,朱由检又何尝不是。
论爱民,朱由检又何曾输过任何人。
爱民如此的他都只能说出这种话,事情的真伪,由不得毕自严不信。
面对此情此景,毕自严只觉得心力交瘁,他颤颤巍巍的抬起双手作揖,躬下身子:“下官……遵命。”
话音落下,毕自严似乎又老了几岁,转身步履蹒跚的走出了宫殿。
他带着几丝愁苦回了户部,心情沉重的下令。
这样的政令,自然也在下发的同时被人质疑,尤其是那些视毕自严为榜样的官员。
“景会先生,这样做,是逼着数百万百姓背井离乡啊!”
他们和毕自严说出一样的话,只是面对他们,毕自严没有说是齐王下的令,而是脱下了乌纱帽。
他脱下了乌纱帽,额头满是细汗的同时,那过度操劳而导致的脸颊凹陷也让人有些不忍。
“此次大旱,恐怕又是天启七年的山陕之旱……”
“迁移对百姓们来说……是好事。”
“这……”一些官员不敢相信这种话居然从毕自严口中说出,但他们听后也不免犹豫了起来。
如果这次的旱情真的是当年的山陕之旱,那迁移百姓确实是最见成效的办法。
自天启七年以来,山西和陕西爆发的旱情已经持续了六年的时间。
陕西迁出百姓四百余万,而山西三百余万。
眼下,陕西虽然同样遭遇大旱,但由于人口只有不到四百万,并且分散在关中、汉中、河套等三个不缺水的平原地区,因此大旱对他们造成的影响十分有限。
毕竟再厉害的大旱,也不可能造成黄河、渭河、径河、汉水断流。
如果真的有那么严重的大旱,那北方恐怕已经十室九空了。
相比陕西的出色移民,山西就逊色了不少。
由于背靠北直隶、河南,山西的粮价始终要低陕西一头,这也就导致了在常平仓的平抑过程中,山西百姓始终有个奔头,那就是总归能吃饱饭。
这也就导致了山西百姓在过去的六年时间里,只不过往外迁出了二百余万人。
这些人迁移之后,皇店会以粮票来回购他们的田地,然后分发给其它百姓耕种。
这样的政策导致了今日的恶果,谁都指望着别人迁移,自己不想迁。
因为谁都知道,如果有人迁移,自己就能分到官田,所以谁都在赌其它人会先迁移。
拖不住的人先迁走了,拖得住的也分到了田,这就导致了恶性循环,越来越多的人不愿迁移。
到了最后,大明就得负责山西这近八百万百姓的口粮,而今岁陕西大面积绝收的情况下,大明最少得拿出两三千万石米麦,才能让他们活下来。
两三千万石米麦不算多,大明自然能拿出来。
只是拿一年和年年拿的区别太大了,如果真的确定旱情会持续下去,那么逼着山西百姓走,不仅是为他们好,也是为大明好。
想到了这里,一些官员面面相觑。
他们不知道毕自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但自从大明将钦天监单独划成一个衙门,并且专门研究天象和地理后,钦天监预测是否下雨确实很准。
为此,他们只能以为毕自严是从钦天监得来的消息。
因此再三犹豫后,众多官员只能拱手作揖,表示应下后转身离去。
望着他们离去办事的背影,毕自严靠在椅子上,略有疲惫的假寐了起来。
之后送各地奏疏和文册的官员见状不敢打扰,因为他们都知道,自从年初大旱以来,毕自严连续月余目不交睫,衣不解带,昼夜不停地手批口答处理后勤供应事务。
很多人都担心毕自严的身体,尤其是看着毕自严日渐少食后,他们都隐隐感到了不安。
饭量在这个年代可以说代表了一个人的身体状况,而毕自严每顿的饭量只有不足半碗米饭,外加一些清澹的肉食和蔬菜罢了。
不过即便如此,毕自严也吃不下太多,太医院的御医为他诊脉后,也不断摇头,只是为他开出养胃气的药方,希望他能多休息,养养胃气。
只要胃气足,人吃的就多,对于毕自严这种年纪的人来说,稍微吃多些不是坏事。
只是可惜,当毕自严从假寐中惊醒,看到满桌的奏疏后,他没有休息,而是继续处理起了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