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制止他,俯身朝下看了一眼。
茫茫白汽之下,是堆砌充栋的大块坚冰。整个地宫五层,宛若一只巨大的冰球,不断散发着煞人的寒气。零下低温,五层已无自燃璘灯,需火折子点松油火把才能照明。
素素回退两步,道:“待会儿你领人把那人转移到这下面。”
初卫若有所思,点头应下,旁的也不多问。
姐弟二人重回到地面,却见采枝早已焦急地等在出口处,“老太太请您速去念慈斋。”
原是刚才他们在地宫时,宫里又有新情况。
皇帝猝然驾崩,太子人选未定。打着“国不可一日无君”的口号,夺位之争,不可避免还是发生了。
公孙沧祚率一众武将自是秉持“立嫡不立长”的立场。杨鸿筹策动满朝言官当庭发难,驳诘梁王傲慢无能、品性不端,坚决拥立当差两年间广受赞誉的晋王继位,是为“立长不立嫡”。
文武两派针锋对峙,各不退让。僵持不下之时,以韦玄明为首的卿家势力横插一脚,提出“择贤而能者立之”。
慕年松、慕年枫、慕年楠兄弟三人,在各自身后势力推动之下,最终还是站到了权力斗争的风口浪尖。
“爹爹是个什么意见?”素素问颜老太。
颜老太眼中精光闪动,“你爹爹痛失君友,悲恸伤心。只守在皇上身旁,寸步不能离,张口不能言……”
绝妙!
素素眉梢上挑,透过隔纱,与颜老太对视一眼,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颜诺已是一介白身,在这风云诡谲的宫廷斗争中,本已没有他置喙的余地。他,仅仅是作为慕藉年少时的侍读兼好友,出现在他身边,罹送他最后一程。与夺位之争,毫无瓜葛。
“只是如此一来……”颜老太迟疑着,沉吟道。
素素脱口问道:“如何?”
颜老太挽她坐到自己身旁,才向她一一解释。
皇帝驾崩,内外命妇皆需入宫哭丧。只怕她舅婆齐氏身为九卿首妇,不可缺席,便错不开身去为她打点出家修行之事。
素素抿嘴点了点头,“左右不急于一时。”
“嗯。”颜老太抚着她手背,几不可闻又是一声叹息。
待宫里哭丧结束,诸事安排妥当,素素前往观音庙修行,时间已是九月初。自中秋一别后,此间半月时间里,颜诺再未回家。素素没见过他面,只不断收到老罗来回奔走传递的信息。
素素原想剃度出家。
然而住持大师了空师父说她尘缘未了,不能剃度,只许她暂居庙中,带发修行。
“……时候一到,自有有缘人来接你走。”了空师父双手合十,老神在在地念叨着,便不再多说下去。
素素辞拜观音神像和了空师父,自往厢房去。
虽是修行,了空师父却念及她情况特殊,不强求她出列早晚课,只需时常在房内抄经书诵经文便可。
晨钟暮鼓、焚香虔诚的日子,恬淡平静。转眼已过半月余。
九月十九日,观音娘娘成佛日,往来朝拜香客骤多。各处厢房变得喧嚣闹腾,扰人无度。
素素心绪难宁,索性撂下饱醮墨汁的抄经管笔,到偏院紫竹园寻了空大师烹茶对饮。
这了空大师,不仅在相面、解签等方面颇有造诣,更令素素佩服的,是他在茶道上的造诣。
从前素素对茶道也略有射猎,那是为了在上流社会不至于显得太过粗浅而临时进修的课程。仓促之间,只能学些皮毛常识。
得见了空大师烹茶、品尝的技艺后,素素只能说:“叹为观止”。
岂不料,平时极少见人迹的紫竹园,今日也有人在。素素叹了声,转身欲去,却撞上一个冷硬强实的胸膛。
抬眸一看,竟是娉婷的大哥子轩。
想装作不认识,调头就走。却在转身瞬间被他喊住。
“你是颜家妹妹?”子轩开口便问。
素素下意识抬手拢了拢帏帽边沿,想说“你认错人了”,却不能开口。她这副破败的嗓音,子轩是听过的。
“娉婷很牵挂你。”子轩说着,踱步到她面前,垂眸凝视着她。
这身量、这打扮、这看到他想装作不认识扭头就走的行事,无不使他确认,眼前此人就是素素颜亦欢无疑。
素素敛容,对他福了一福身。
此前发生太多事,她并未得见娉婷。毁容、杀人,甚至出家修行的决定,也不曾和娉婷互通过。
这一福身,是表达她的歉意。
子轩朝园中禅房瞥了一眼,“娉婷就在里面,你何不自己去与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