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好吧,不知道也好,”倒在地上的男人脸上突然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他已经如此虚弱,这一刻眼睛中却仿佛又有了些神采,“真没想到,到头来我竟然……”
“你到底在说什么?”狂铁忍不住打断了已经有回光返照迹象的男人,他的神情愈发不友善起来,“还是说,你就想继续拖时间?你……”
“我告诉你执行官接下来的行程——我告诉你他接下来什么时候会落单。”倒在地上的男人突然说道,他的话让狂铁一瞬间有些愕然。
“你肯说了?!”狂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为……”
“就当是为了祖辈传下来的最后一点‘荣光’吧,”男人笑着,眼神中的光彩似乎正要渐渐散去,“我都告诉你,我只求你一件事……”
狂铁下意识地伏低身子,凑到对方旁边:“什么事,你说。”
“别走上跟我一样的路,”男人低声说道,嘴角间的血一点点溢出来,“当你不再年轻,也要好好保住你现在的傲气和……尊严”
……
在交代完最后的事情之后,壮硕的男人停止了呼吸。
狂铁一点点站直了身子,看向远方的海面,但很快,他便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望向了那座采珠人小屋所在的方位。
沸腾的热血稍稍冷却,恨意虽然仍在,但他稍微清醒了一些,而一份古老陈旧的海图突然浮现在他脑海中。
采珠人留下了一份看起来非常古怪的海图……他突然回忆起考尔在看到那份海图之后的激动反应,虽然当时老船长没有详细解释,但他似乎在那时候就产生了某种预感,而之后那名执行官便出现在岛上——一个在海都的大人物为什么要对一群水手痛下杀手?
似乎仅仅是因为水手们找到了采珠人留下的东西。
那份海图肯定有问题!!
狂铁的眼神锐利起来,他又看了远处的海面一眼,随后迅速转身向着采珠人小屋的方向跑去。
……
拥有厚重装甲和强劲蓝烃引擎的机关船航行在夜幕下的海面上,引擎卷起的波纹在船只后面延伸出去很远。
一盏明灯驱散了船舱中的黑暗,身穿华服的高瘦男人坐在海图桌旁,认认真真地清理着自己指甲间的些许尘垢。
一名身穿墨蓝色外套的年轻人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
“真没想到,会有一群水手突然跑到那座岛上,还发现了那些采珠人留下的痕迹,”年轻人开口说道,“我们用了几个月才找到那些采珠人的下落……”
“小事,都是小事,”身材高瘦的执行官随口说道,放下了清理指甲用的精致工具,“那些水手掀不起什么风浪,哪怕他们跑出去也是一样……和高塔的力量比起来,那些贱民的声音就和海浪中一滴水花的动静一样微不足道。”
年轻人露出赞同的笑容,紧接着却又忍不住说道:“大人,南部海域那些在海底蔓延的污染以及那些遗迹……真的不会引起米莱狄大人的……”
执行官放下手,微微侧头看向自己的副手,脸上露出微笑:“米莱狄大人不会注意到这种小事情的,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处理,明白么?”
年轻人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后面想说的话便已经咽回了肚子里面。
但执行官的心情却好了起来,他继续说道:“我们是在为米莱狄大人分忧,那些麻烦的污染和遗迹……这种东西不应该打扰大人的思路。她现在正在建立稳定秩序的关键阶段,应该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海都内部的势力纷争中——而这正是她养着我们这些人的意义所在。
“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帮助米莱狄大人处理那些压根不需要她去关注的琐事。
“海底的污染会在下一次结晶堡礁开凿计划中逐步得到控制,而那座遗迹里面的情况……我会亲自去探明。如果阿尔卡纳的遗产真的埋藏其中,那我必将亲手将其奉至米莱狄大人面前。”
年轻人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去,赞美着自己的主人:“您的深谋远虑和忠诚之心正是我应学习的。”
执行官脸上的再次露出微笑,他轻轻点了点头:“相对应的,邓肯真应该学学你的这份谦逊和聪敏。”
“他毕竟只是个从码头混混里爬上来的下等人,再给些年头怕也学不会上层社会的规矩,”年轻人摇了摇头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邓肯还没回来。”
“已经过了么?”执行官微微皱眉,但很快眉头便舒展开,“那大概是回不来了吧。真遗憾,看来我的安排有了点意外。”
虽然嘴上说着遗憾,但这个高瘦男人脸上的表情却一点都没有遗憾的样子,他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这件小事所带来的涟漪甚至不会持续到他享用晚餐的时候。
“看样子您又需要培养一条新狗了。”年轻人低声说道。
“看来是这样,”执行官故意露出了严肃的表情,“而且这次我得认真挑选一下‘品种’——邓肯的例子证明了来自下街的血统十分糟糕,哪怕精心训练一整年,也很难派上用场。”
年轻人立刻适时恭维:“您在这方面有着旁人难及的智慧。”
“这其实不需要什么智慧,这只需要一点点经验,”执行官颇为认真地说道,仿佛真的要给副手传授知识似的,“下层的贱民往往愚蠢贪婪,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丢掉性命,但只需恰到好处的引导,这些蝇头小利就能把他们变成忠犬,关键就在于引导和培育的过程——一点耐心,一点经验,当然,也确实需要一点天赋。”
他笑了起来,仿佛突然想到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这是件非常复杂而富有挑战的事情,如何将那些桀骜不驯的下层混混们培育成可堪一用的鹰犬——作为一项个人爱好,它可远比其他上层贵族那些糜烂腐朽的生活方式要优雅的多,也要温和无害得多了。”
年轻人低下头,脸上带着笑容:“当然,您一向是个绅士而谨遵法度的人……”
……
机械轰鸣的船舱底层,一个身影躲藏在寻常船员根本注意不到的角落深处,偶有微光闪过,黑暗中只浮现出一双冷静的、压抑着所有情感的眼睛。
黑沉沉的舱底空间中,陪伴狂铁的只有附近隔断舱传来的机械声响,以及偶尔从这里跑过的老鼠。
在那个魁梧男人临终前,他得到了这艘船的航行计划,并在安顿好岛上的伙伴之后独自一人驾驶小船提前赶到了这艘大船的某处补给点,趁着这艘船补给的时候,他成功在机械舱和压水舱之间潜伏了下来。
他应该感谢考尔硬拉着自己传授的那些知识,那些关于蓝烃引擎、机关船结构的知识。
船只破开海浪时的晃动传来,远处传来了老鼠受惊时的吱吱尖叫。
海底蔓延的污染……某个遗迹……采珠人留下的痕迹……
他回忆着自己一小时前冒险到这艘船的上层行动时偷听到的内容,脑海中渐渐拼凑着真相的轮廓。
一切确实如那个魁梧男人所说的那样,只不过是在错误的时间,一群水手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
他们撞到了大人物的“小秘密”,然后大人物便随手一挥。
十几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大人物却根本没有在意这个小小的插曲。
“吱吱——”
老鼠的叫声从附近传来,一只灰老鼠敏捷地穿过舱室之间的夹缝,狂铁伸出手去,抓住了这可憎的啮齿动物。
他的拳套慢慢缩紧,充能的电光在机关装置内部跳跃,老鼠迅速没了生息,并在他手中变成焦黑的一团。
老鼠皮毛烧焦的味道飘进了鼻孔,陌生而又熟悉。
自从被考尔“雇佣”到船上,他已经很多年不曾闻到,也不用闻这个味道了。
他还要继续潜伏,潜伏到下手的机会,潜伏到那个执行官离开他身边的护卫,潜伏到他落单。
狂铁张开手掌,慢慢撕扯着老鼠身上焦黑的血肉,慢慢把它们塞进牙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