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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书记一来慰问,除夕就到了。

    不管曾侯乙尊盘有没有下落,这年还是得好好过。一大早安静就拉着曾小安到超市去买菜,虽然这一阵儿以来,安静天天都去超市选年货,并说过年时人多,就不用去赶那个热闹。真到了除夕这天,如果不去买点什么回来,有点不大像过年。母女俩一去就是半天,回家时已是上午十一点整了。问起来,原来她们嫌黄鹂路上的超市太小,非要去水果湖逛大超市,结果光是找停车位就花了一个小时,买好东西再将香槟色越野车开出来又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回到家里,母女俩又将厨房当成停车地点,待在里面不出来。

    直到下午四点,她们将团圆饭做得差不多了时,曾本之才发现有些不对头,郑雄早已被扫地出门,家里只有四个人,可安静和曾小安准备的这顿团圆饭,无论数量还是分量,都多得有些不正常。曾本之想到了,是不是曾小安想将郝文章叫来家里过年,又觉得这不可能,郑雄将他扣在兵工厂里作人质,怎么可能轻易放他出来。曾本之刚想到这些,门铃就响了。楚楚跑出来接听,然后欢天喜地地告诉曾本之,马爷爷和柳琴奶奶来了。

    楚楚一直等在门后,等马跃之和柳琴一进门,他就迎上去说,必须回答三个问题才让他们坐下。楚楚一向在他们面前如此淘气,曾本之还有从厨房里出来迎着的安静与曾小安都没有阻拦。

    楚楚说:“第一个问题,什么叫永别?”

    马跃之抢着说:“永别就是与你同桌的小女生,成了陌生少年的奶奶和外婆!”

    楚楚又说:“第二个问题,什么叫永远?”

    马跃之又抢了先:“永远就是爱唠叨的人说了一句什么用也没有的闲话后终于什么也不用再说了。”

    楚楚再说:“第三个问题,什么叫永恒?”

    这一次柳琴先将马跃之拖到一边,她想了想才说:“永恒就是总在抱怨总在奋斗的命运已经成了一块老石头。”

    楚楚似懂非懂地在那里一偏小脑袋,将他俩让到客厅里。大家还在说笑,门铃又响了,楚楚又跑去听,然后报告说,万乙哥哥和沙璐姐姐来了。万乙和沙璐进屋后刚在沙发上坐下,门铃又响了。楚楚再次跑去听,这一次他有些犯难,听了好一阵儿,才回头说:“有个陌生人,说是姓郝,要找曾老师、曾师母、曾小安和楚楚。可我不认识他。”

    听楚楚一说,屋里的人没有笑,也没有接话,都将目光对着曾本之,还有从厨房里出来的安静与曾小安。楚楚按曾本之的手势按下绿键后,连忙跑进儿童房,取出写着三十种青铜器名称的写字板,说是好久没来陌生人,这一次要好好考考他。

    很快那扇大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果然是郝文章。

    楚楚迎上去说:“外公让我订的规矩,凡是陌生人来我家,必须将这三十个字认全了才算是客人。”

    郝文章笑着蹲在楚楚面前,看着他用手指指向一个个字,并依次读出来。

    鼎、簋、甗、簠、匜、彝、斝、尊、盘、觚、觯、罍、觥、卣、爵、戟、剑、钺、铙、钲、镦、铎、钩、铃、锸、耨、镰、耒、耜、锛。

    整整三十个字,郝文章一口气念出二十九个。

    眼看只剩下最后一个“锛”字了,楚楚突然一扔写字板,慌慌张张地跑到曾小安身后躲起来。万乙和沙璐不明白其中缘故,笑着问楚楚为什么害怕。楚楚不敢回答,将头深埋在曾小安怀里。

    曾小安的眼睛突然湿润了,她说:“是我告诉楚楚的,如果有人来家里,认出写字板上的三十个字,那个人就是爸爸!”

    楚楚嘴对着曾小安的小腹大声说:“我不认识他,他不是我爸爸!”

    曾本之一把将楚楚抱过来说:“楚楚,听外公的,他叫郝文章,是你的亲爸爸!”

    万乙和沙璐不清楚背后的故事,却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便和其他人一道要楚楚听外公、外婆和妈妈的话。楚楚终于将手伸向郝文章,眼睛却看着别处,轻轻地说:“你们这些大人都爱强迫小孩子,好吧,我就叫他爸爸!”大家齐声笑起来,虽然多少有些勉强,这种时候只有笑声才能化解诸多尴尬。

    笑过之后,轮到郝文章说点什么了。他轻轻用力将楚楚拉到自己怀里:“孩子,你都长这么大了,爸爸才头一回见到你。这些年,爸爸帮外公寻找曾侯乙尊盘去了,往后爸爸要好好心疼你!”

    楚楚低头说:“你骗人,曾侯乙尊盘在博物馆展出,不用你去找!”

    郝文章说:“爸爸从不骗人!不信你问外公外婆妈妈,还有马爷爷和柳琴奶奶,爸爸真的是寻找真正的曾侯乙尊盘去了!”

    楚楚说:“外公不是说曾侯乙尊盘天下无双不可仿制,怎么还会有第二个?”

    郝文章说:“到目前为止没有人晓得,不过我们快找到答案了。”

    见楚楚不那么认生了,曾小安就叫他别缠着爸爸,爸爸头一次回家,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也还有很重要的话要说。说完,曾小安就朝郝文章盯着看。郝文章明白她的意思,嘴唇哆嗦好一阵,才冲着曾本之和安静叫出爸爸妈妈的称呼来。

    郝文章这一叫,屋里的人才真正乐起来。

    曾小安说郑雄破天荒打电话给她,让郝文章回来吃团圆饭,她怕太突然了,让家里人觉得不舒服,才请马跃之两口子和万乙、沙璐来家里凑热闹。安静放心地回厨房继续忙碌,柳琴跟过去当帮手,留下曾小安陪着郝文章与大家说话。

    曾本之最想了解兵工厂那边的情况,一见有空了,就催着郝文章将那边的情况说一说。虽然很长时间不见,真要说起来似乎也没有多少好说的。概括起来无非是整天装模作样地守着那座除了粪肥什么也没有的粪坑,没人的时候,就将那只透空蟠虺纹饰附件残片拿在手里琢磨。有人的时候就将透空蟠虺纹饰附件残片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老省长和熊达世每隔十天左右,必定要到兵工厂巡视一次。每一次,他们都要拍几张照片,等到下次来时再与亲眼所见的现场作对比,只要照片与现场不一样,他们肯定会疑神疑鬼地查个底朝天,好在没有任何人动那粪坑。

    过小年的那天他们又来了,看了几眼后就没事了。闲聊之际,郑雄提出来,郝文章在江北监狱里待了八年多,好不容易出来了,这头一顿团圆饭一定要成全他。老省长信口答应下来,但要郑雄在兵工厂守着,让别的人顶替,老省长不放心。

    听着这些,最高兴的是马跃之,他说郝文章到底是年轻,既敢想敢说,又会想会说,将那几个令人讨厌的家伙骂了个痛快,对方还得乐哈哈地跟着装苕。郝文章有点受不住表扬,就说自己在江北监狱待了八年,想着出来之后脾气会有所改变,没想到一切都与从前一样。他看不惯熊达世那副只有皮囊没有筋骨的样子,每次见一个小时的面,至少要听他打三个电话,而且开场白总是问某某秘书,部长有空吗?如果是傍晚以后,通话时的开场白就将秘书换成了部长夫人,其余套路都差不多。以他这种身份,懂点易经,能看些风水,再与一帮不知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的人有些交情,一天到晚都在寻思同部长级人物打交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水浒传》开篇就说过,妖术盛行必是国运衰微,像熊达世这样的人处处吃香,于国于家都不是什么好事。

    不知怎么的,曾本之就接上话了,他想起郑雄,虽说这人品行上是有缺陷,但不能说是骨子里很坏,他担心郑雄跟着老省长和熊达世,一旦下决心走他们那条路,以郑雄的才学禀赋,用不了几年,熊达世就会连在北京城里讨杯水喝都难。

    提起郑雄,马跃之就有话说了。他指着郝文章和曾小安说:“活到这把年纪,已没有讨好年轻人的必要,你俩才是上辈人希望的金童玉女和郎才女貌。这些年来,我在本之兄面前从没说过郑雄一句好话,幸好你俩替我争气,应验了我的话,不然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在曾家大门里随便进出了。”

    郝文章担心马跃之说出更难听的话,赶紧插嘴说:“我从没有怪罪别人的想法,要怪也只能怪我当年实在太笨。什么事情不好做,非要将曾侯乙尊盘偷偷拿到自己屋里。话说回来,这八年与老三口同住一间囚室,从他那里了解了研究室里没有的关于青铜重器的奥秘。”

    马跃之说:“说句残忍一点的话,我都怀疑,是本之兄在使苦肉计,为了让你将来能真正挑大梁,才送你去江北监狱拜老三口为师。”

    郝文章说:“马老师这样说就是冤枉我和爸爸了。如果真有某种关联,也一定是冥冥之中有种力量在起这方面的作用。”

    曾本之接过话题说:“文章说得很对。就说跃之兄吧,他冒名用甲骨文给我写了两封信,害得我很苦。但也有连他自己都不晓得的蹊跷事,第一封信上写着收信时间是下午四点十分,收信的时候,先月亭尖顶的影子,正好落在一块蚌壳上。第二封信上写的收信时间是下午四点四十二分,先月亭尖顶的影子,还是正好落在那块蚌壳上。前几天我才想明白这事,若不是跃之兄早就承认这甲骨文的信是他写给我的,我非得将那块蚌壳底下挖开,看看是不是藏着什么宝贝!”

    马跃之笑起来,说他写第二封信时,是想到天热,曾本之可能会晚点出门去东湖边发呆,根本没想到会弄成玄之又玄的机关。说这些话时,大家已围坐在桌边开始吃团圆饭。沙璐和柳琴很多次将话题引到别的什么上,譬如沙璐说,今年的雪特别多,气温也比往年冷很多,武汉有十几年没有冷到零下五度以下,今年一下就降到零下七度。那些年轻的交通警察,都是在暖冬中长大的,不晓得零度与零下七度有多大的不同,稍不小心就有很多人长了冻疮。譬如柳琴故意问郝文章,怎么就能将黄鹂路和翠柳街,与白鹭街联系到一起,而挖苦省委省政府门前的大街不敢叫青天路。这类话题无论多么有趣,仍然是三言两语就说完了,一旦没有人及时找到新的话题,接下来要说的话肯定与曾侯乙尊盘相关。

    看这种气氛就会明白,安静和曾小安请柳琴来,就是要她多说一些轻松搞笑的话,避免因为郝文章突然来家里过年而出现不必要的尴尬。偏偏柳琴最不会说话,看上去是绕道而行,实际上始终在打擦边球。曾本之、马跃之、郝文章和万乙等四个男人都不善饮酒。一瓶白酒摆在那里,喝下去的总共不到二两。柳琴几次提议,要郝文章和万乙给曾本之和马跃之敬酒,敬酒的动作都做到位了,杯子里的酒却没有喝下多少。

    柳琴正要再说什么,马跃之拦住她,说:“今天是团聚的日子,但还不是男人们喝酒的日子,大家心里还装着那件国宝,多一滴酒都装不下去,就不要勉强了。”

    柳琴哪肯听:“几个大男人还不如一个女人。”

    马跃之说:“你要是能喝,就放开喝,大不了一会儿回家时,我背你上七楼。”

    柳琴说:“我又没说自己能喝,我是说华姐。华姐若在,这点酒早塞牙缝了。那一次,她请我们在她的招待所里吃饭,一高兴,将两只扁瓶白酒分两口喝了下去。喝完了还给我们唱‘花儿’。”

    说着话,柳琴将华姐唱过的“花儿”哼了几句。曾小安马上笑起来,她说:“柳琴阿姨的嗓子只适合唱邓丽君的歌,唱‘花儿’还是我爸爸最拿手。”

    曾小安一说,马跃之立即附和,他听过曾本之唱“花儿”,十分地道说不上,八九分却是没问题。曾本之不好意思,便转移目标要郝文章唱,郝文章与老三口一起待了八年,仅仅听老三口说梦话就能将“花儿”学得滚瓜烂熟。郝文章连连摇手,说江北监狱里管得极严格,除了过年时自办春节联欢会可以唱歌,别的时间连说话都不准放开嗓子,更别说唱歌了。曾本之还想推辞时,楚楚站到椅子上,大呼小叫地非要外公唱歌。

    眼看没办法躲过去了,曾本之清清嗓子,将眼睛一闭便唱起来。

    高高的山上有一窝鸡,

    不知是公鸡么母鸡;

    清朝时我俩亲了个嘴,

    到民国嘴里还香着,

    好像老鼠偷油吃哩!

    余音缭绕之际,楚楚带头叫起好来。连安静都说,没想到曾本之能将“花儿”唱得如此惟妙惟肖。大家都在说好听的话,郝文章却在一旁发呆。曾小安悄悄捅了他一下。

    郝文章下意识地脱口说道:“爸爸的‘花儿’唱得不对!”

    柳琴半真半假地说:“哪有你这么当女婿的,连好话都不会说。”

    郝文章说:“是真的,老三口的‘花儿’不是这么唱的。”

    柳琴急了:“郝文章,你可不要重犯用范铸法否定失蜡法的错误!”

    郝文章也急了:“老三口的‘花儿’没有最后那一句!”

    柳琴一愣,她看了看曾小安,曾小安也看着她。隔了好一阵儿她俩才表示,那一次听华姐唱这首“花儿”,唱到“嘴里还香着哩”就完了,确实没有最后一句。

    马跃之高兴起来:“华姐最后写的信中说,老三口将所有秘密都告诉本之兄了,也许老三口的秘密就藏在最后这句‘花儿’之中。可是,老鼠偷了油吃,小嘴巴当然是香着的,这没什么不对的呀?”

    楚楚在一旁说:“你们大人真笨,这是用脑筋急转弯考你们,老鼠用什么偷油吃,用尾巴唦!”

    屋子里的人全都怔住了。

    片刻后,曾本之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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