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琴和安静小声说话时,曾小安和郝文章已经在议论老三口了。他俩先前肯定已经议论过,所以曾小安仍旧表示,自己还是不太相信老三口是死于一场蓄意安排的谋杀。说了一阵儿,曾小安就想打开手机,发短信或者打电话问问柳琴。郝文章赶紧拦住她,说江北监狱里的狱友,有相当多的人在逃跑时因为使用手机而暴露行踪。郝文章相信,受到牵连的柳琴这时候一定受到全方位的监控,稍不小心就会掉进别人的陷阱。
提起这些,曾小安有些嗔怪郝文章。
“都怪你不让去大崎山,否则柳琴阿姨一定会想办法与我们联系的。”
“柳琴阿姨联系不上你不要紧,曾先生最了解我,真有急事时,他会找到我们的。”
“你怎么如此冥顽不化,曾先生不是你叫的,要叫爸爸!”
“这事不能一厢情意,回头见面时,曾先生若不反对,我一定改口!”
“好吧!你怎么晓得爸爸最了解你?”
“我不是替曾先生辩护,或者是安慰自己,当初警察抓我时,曾先生本不应当保持沉默。曾先生从头到尾一句话也不说,是因为老三口被关在江北监狱,曾先生希望能有一个最可靠的人去接近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郝文章下意识地摇头时,将防蜂面罩上的蜜蜂一团团地摇了下来。
“可能是与曾侯乙尊盘有关,也可能与曾侯乙尊盘无关,我也不晓得。之所以我不想离开江北监狱,也是因为一直没有找到答案,于心不甘呀!”
“还以为我怀孕了,你怕挨爸爸的揍,才躲到那个谁也找不着的鬼地方。没想到你好伟大呀!”
郝文章明白这话是说笑:“别的人都以为我是质疑失蜡法才与曾先生产生冲突,其实那是表面现象,真正原因是我发现曾侯乙尊盘有些不对劲。”
“你与爸爸说过吗?”
“说过,就在曾先生的‘楚弓楚得’室,当时只顾上说话,直到曾先生怒吼着要我走开,郑雄跑出来相劝时,才晓得郑雄一直在里面的休息室里帮曾先生整理资料。”
“你有什么想法,可以找机会与爸爸细谈,为什么非要偷曾侯乙尊盘呢?”
“凡是不以研究历史为目的的青铜重器爱好者都是野心家和阴谋家。我不是野心家,也不是阴谋家,要偷曾侯乙尊盘完全是精神病发作。那天发生的事情太奇怪了,按道理,将曾侯乙尊盘这样的国宝级文物搬到楚学院做例行检查,保安措施是很严格的。但是那天,什么都是敞开着的,担任安全保卫的人,负责例行检查的人,全都不见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你应当听说了,为了保护曾侯乙尊盘,‘楚璧隋珍’室里不得放任何金属的或者坚硬的东西。也不知是哪条神经出现错乱,我居然将曾侯乙尊盘抱出‘楚璧隋珍’室,进到我的‘楚乙越凫’室,想用小刀或者起子从上面弄一点青铜料下来,拿到外面去测量一下同位素碳十四,鉴别它的真假。”
“那你为什么要将曾侯乙尊盘藏起来呢?”
“那么小的屋子,将曾侯乙尊盘放在墙角用报纸盖起来算是藏吗?我刚将曾侯乙尊盘抱进‘楚乙越凫’室,就发现情况不对,本想送回‘楚璧隋珍’室,听到走廊里有郑雄他们的声音,一时间乱了方寸,做了不该做的错事。到楚学院工作之前,我先后十次自己买票到博物馆看曾侯乙尊盘,心里还觉得越看越亲切。到楚学院工作后,再去博物馆看到曾侯乙尊盘,忽然发现情况有些不对。那时候觉得不对,是觉得曾侯乙尊盘的样子怎么像女明星,化妆前和化妆后是有区别的。不信你回家看看曾先生书房里的曾侯乙尊盘黑白照片,再看看曾先生挂在‘楚弓楚得’室里的曾侯乙尊盘彩色照片,就能体会到那句名言:天下没有两件完全一样的青铜重器。后来觉得不对,是觉得抱在怀里的曾侯乙尊盘不应当是假的。如果是后来新铸的伪器,肯定要重于原器。真正的青铜重器,在地下埋藏两千多年,经过缓慢的腐蚀表面会略有膨胀,比重也有所下降,不仅有轻的感觉,用手摸上去还有柔的感觉。新铸的伪器给人的感觉正好相反,抱在怀里明显觉得滞重,摸起来也有明显的艰涩感。”
“你这样绕来绕去地说话,到底是想表明什么意思?”
“我也一直没有想明白。说曾侯乙尊盘是真的吧,为什么曾侯乙尊盘实物与你们家书房里的曾侯乙尊盘照片不大一样?说是假的吧,从各方面去看又像是真的。而且,如此国宝中的国宝,真的要有假,早被别的青铜重器专家察觉了。”
“你这样子就不要研究青铜重器了,改行跟着我研究现当代文学吧!你没看到爸爸特意在那张黑白照片上写的字,那是一九七八年曾侯乙尊盘刚出土时拍摄的。”
“我当然看清楚了,问题是照片也好,实物也好,又不是女大十八变的人,小时候的照片与长大后的照片肯定不一样。剩下来的解释,要么曾侯乙尊盘是孙悟空的金箍棒,能够随心所欲地变化,要么黑白照片上的曾侯乙尊盘与博物馆里的曾侯乙尊盘并非同一件实物。”
“郝文章,你是不是要让我送你去六角亭精神病院看看脑子?这话太吓人了,你是非要让我觉得你不是患偏执就是患抑郁不可吗?”
“亲爱的小安、小小安、小小小安、小小小小小小小安,你听我把话说完。社会上那些习惯说假话瞎话的人,分明自己是坏人做坏事,却在大会小会上指责别人是坏人做坏事;自己利欲熏心,却在公开场合或者私下里骂别人没文化太过贪腐。有句名言:是真人,说常话。青铜重器与人一样,真的青铜重器经过两千多年的氧化腐蚀,敲打起来发出的声音里有一种浑浊韵味。反过来一切新铸伪器的叩击声,都有清脆的质感。你晓得当初曾先生为什么那样喜欢我?”
“我当然晓得。你刚来上班时,正赶上给曾侯乙编钟做年检。爸爸特意带你去。后来爸爸在家里说,你的天分在郑雄之上。妈妈不同意,还与爸爸争论。妈妈有些偏爱郑雄,说你不乖巧,遇事不会转弯。”
“我的脾气是不好,这都是从小当孤儿闹的。那一次,曾先生先让我听了他主持仿制的曾侯乙编钟的声音,再让我去听从地下出土的曾侯乙编钟的声音,然后问我,有没有听出什么不同的东西。我也是胆大,当然也听出一些不同,曾先生要我说,我当然不能说假话。我就说仿制的曾侯乙编钟声音浪漫抒情悦耳养心,出土的曾侯乙编钟声音有种山风刮来的旷野上山水泥石的鲁莽。曾先生当时没做任何评论,临出博物馆时,他像是有意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觉得那是曾先生对我的看法的非同寻常的认可。我将曾侯乙尊盘从‘楚璧隋珍’室抱进‘楚乙越凫’室,用几种东西轮流敲击,无论硬的软的长的短的大的小的,也不管是金属木材塑料,敲出来的声音都不像新铸伪器那样清脆。还有,曾先生一向不屑于谈论如何区分青铜重器的真伪,那一次他却手把手地教我,告诉我青铜重器在土中埋了几千年,闻起来会有一股泥土气息。新铸的仿品如果不作伪,会有一股很浓的金属气味,想要作伪就免不了要使用酸盐硇砂等化学物品,哪怕埋上几十年,仍有一股酸气味。说句实话,当初从你脖子里闻到女人香时,也没有如此奇妙的感觉!被我怀疑什么地方有假的曾侯乙尊盘,一点酸臭味都没有,相反,那气味正像曾先生所说,是一种令人心醉的泥土芬芳!”
“听完这些话,我不觉得你有毛病了,而是觉得你们翁婿俩像是有什么默契?”
“你别瞎猜测,如果真有默契,那一定是冥冥之中有人在做安排。”
“是上帝吗?”
“我说的是人。上帝他老人家不是人。”
“我想说一句话,你要是保证不生气我才会开口。”
“我向曾侯乙他老人家发誓,绝不生气。我将这辈子所有怨气恶气全丢在江北监狱里了!”
“柳阿姨和妈妈常在一起议论,说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不会是哪个总是闹绯闻的明星吧?”
“你也想开几朵桃花?做梦去吧!柳阿姨和妈妈说你长得很像爸爸以前的同事郝嘉!”
一阵凉风吹过来,柳琴和安静轻轻颤动一下。
戴着防蜂面罩的郝文章则像遭电击那样,停下正在摇蜜的动作。整个静默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被凉风吹过山坡,先前的高温又减退一些,再配上树荫,哪怕是城里来的女人也觉得这样的环境是可以承受的。郝文章和曾小安不说话时,树林中各种各样的叶子便活跃起来。白杨树叶像是在吵架,香樟树叶像是在倾诉,马尾松在用一束束的针叶学习扭动腰肢。
经过不断地对视,柳琴和安静终于挨到近得不能再近的距离,互相问对方,自己什么时候说过郝文章的长相很像一九八九年夏天跳楼自杀的郝嘉?她俩的回答也是一样的,这些年,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在家里,自己从未说过郝文章的长相很像一九八九年夏天跳楼自杀的郝嘉。
养蜂汽车那边,郝文章终于说话了,他没有对曾小安的说法作出反应,而是让曾小安将摇蜂蜜的工具全部收起来,下午好好休息,晚上还要接着干昨天晚上没有干完的事。曾小安也没有追着问自己提及的问题。两个人忙了一阵儿,将一应工具以及新鲜得不能再新鲜的蜂蜜收拾好,又从养蜂汽车上的贮水箱里放出一些洗漱用水,将自己身上该洗的地方一一洗净了。也不知郝文章附在曾小安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曾小安轻轻捶了郝文章一下,转身钻进养蜂汽车上的休息室。随着空调机的开启,郝文章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不少,最终也像曾小安那样钻进养蜂汽车的休息室。
片刻后,养蜂汽车便开始有规律地摇晃起来。
柳琴先于安静意识到养蜂汽车上发生了什么,她捂着嘴轻轻笑起来:“车震了!”
很快安静也明白养蜂汽车发生摇晃的原因。她没有笑,伸手拉了柳琴一把,小声吩咐说:“我们走吧!”两个人转身离开山坡,顺原路穿过树林,回到公路上,正好有一辆载人机动三轮车过来,不等招手,便停在她们身边。机动三轮车将她俩载到团风县城,她俩立即拦了一辆出租车回武汉。
喘过气来的安静抢先问柳琴:“我什么时候说过郝文章的长相像郝嘉?”
柳琴说:“是呀,我什么时候说过郝文章的长相像郝嘉?”
安静说:“话说回来,我心里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不敢说出来。”
柳琴说:“难道你没有与你家曾先生说说吗?”
安静说:“就因为让小安嫁给了郑雄,我就再也不敢在他们面前提郝文章和郝嘉的名字。不知为什么,心里总觉得郝文章和郝嘉是老曾家所有麻烦的根源。”
柳琴说:“不瞒你说,我家马先生倒是说过一次。是我不让他再说此事,不是嫌他疑神疑鬼,是我们觉得,如果郝文章真的与郝嘉有什么关系,将来肯定会闹出大事来。”
安静突然想起什么了,就说:“当年郝嘉与姓杨的女兵相爱,说不定生了私生子!”
安静的话将她自己和柳琴吓了一跳。
也许这个疑问来势太生猛、也太沉重,二人逃避似地便将话题转移到曾侯乙尊盘上。柳琴觉得郝文章真是胆大妄为,什么都怀疑,连国宝中的国宝都敢想画问号就画问号。安静没说对,也没有说不对,她半是叹息地表示,男人们心里装的事虽然不比女人心里装的事多,但是男人的心事中,分量最轻的一件至少要顶女人的十件心事。柳琴很敏感,马上追问,郝文章对曾侯乙尊盘的怀疑是不是有来由。见安静一脸犹豫表情,柳琴有些生气,说自己为曾家做了那么多的好事,怎么就换不来安静的一点信任。
安静只好说,她怕柳琴心理承受能力差,会被吓坏。
安静接着说,多少年来曾本之一直在梦里说曾侯乙尊盘是假的。
柳琴果然吓得不轻。相比之下,先前不敢说郝文章是郝嘉的私生子,已经算不上什么了。柳琴让安静用手摸摸自己额头上的冷汗,她实在没有想到,自己只想帮曾小安实现与郝文章的团聚,却招来如此意料之外的大麻烦。如果曾侯乙尊盘真的存在某种问题,像她和安静这样完全不知水深水浅的老女人,还是趁早后退一步,管好各自丈夫的日常起居才是最稳妥的。
从团风来的出租车在柳琴的指挥下顺利地停在沱塘路口,下车时安静看了看手表,如此一来一去,刚好用了三个小时。
安静和柳琴沿着那条秘密通道回到美容会所。不待发问,美容师主动说,她俩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只有管她俩的经理随口问了问。经理以为她俩还在睡美容觉,要美容师将空调温度调高两度,免得着凉感冒。安静和柳琴各自打开手机,见既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谁发来的短信,便大大方方地来到美容会所一楼的休息厅。见那个形迹可疑的年轻女子还在沙发上坐着,安静故意冲着她招了招手。柳琴怕节外生枝,连忙说,这家美容会所真是不错,不管是老的还是少的,都可以高兴而来,满意而归。
从美容会所出来,她俩去对面的超市各自买了几样蔬菜,之后柳琴去楚学院接马跃之一起回家。安静估计曾本之已去学校接着楚楚了,便径直往家里走。在横穿东湖路的地下通道里,安静发现那个年轻女子还跟在身后,她想起包里还装着楚楚画画用的彩笔,便取了一支出来,在地下通道的墙壁上画了一个鸡不像鸡、鸟不像鸟的符号。出了地下通道,往家里走的那段路上,安静再也没有见到有别的女人跟着身后。
曾本之果然正在给楚楚报听写。安静进家门后,耐心地等到听写结束,见曾本之还像平常那样要往书房去,她忍不住问曾本之,难道他没有觉得今天的老婆与昨天的老婆有什么不一样吗?曾本之看了两眼,说安静这次做美容的效果比较好。安静哭笑不得地告诉他,自己根本没有做美容,而是去了一个他想不到的地方。
曾本之马上敏感起来:“难道你去了禹王城?”
安静得意地说:“你还算了解自己的老婆。”
曾本之大为惊讶。听安静说过自己与柳琴这一路上的情形后,曾本之不得不承认,纵然是没有经过任何风雨,也没有见过任何世面的女人,一旦下定决心做与自己关系重大的某件事,那突然爆发的能量足以震撼所有的男人。
安静越说越放得开:“你觉得郝文章的长相像郝嘉吗?”
曾本之下意识地回答:“像!”
安静说:“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曾本之仍旧是下意识地回答:“郝文章来楚学院报到时,就觉得他眼熟,后来看多了就想起郝嘉。”
安静说:“那你为什么从不同我说?”
曾本之有些警觉了:“等我发现他长相像郝嘉时,你已经不大喜欢他了,我怕你有更奇怪的念头就没有说。而且你是那么喜欢郑雄,希望郑雄做你的女婿。小安却不听你的,非要与郝文章谈恋爱。我要是说这些话,岂不是火上浇油?”
安静说:“那你是不是很早就晓得郝嘉有个私生子?”
曾本之说:“不是的。我也是前些时听华姐说,郝嘉死前给他爱过的杨医生所在医院打电话,医院的人说杨医生自杀了,还说杨医生曾经有过一个男孩,很小的时候就失踪了。我怀疑是她丈夫将那孩子送到孤儿院了。郝文章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安静说:“你是如何当丈夫的?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不及时告诉我。”
曾本之说:“这不是正与你说吗?这种听来的事情,要慎重传播。”
安静说:“我没时间与你计较,你现在得想好,如果郝文章真的是郝嘉的私生子,我们怎么办,小安怎么办?”
曾本之说:“如果真是那样,曾侯乙尊盘的事就更好办了。”
安静说:“我是问我们怎么办,与那些破铜烂铁无关。”
曾本之说:“你这样说话,就不像我的那个比美国中情局特工还厉害的夫人了。郝文章只要是郝文章就行,只要郝文章爱的是曾小安就行。郝嘉的事自然有郝嘉的解决办法。”
安静说:“那我再问你,先前郝文章只是不同意你提出来的失蜡法,没想到他连曾侯乙尊盘的真假都敢怀疑。如果他公开与你叫板,你打算怎么办?”
曾本之说:“真理总是在质疑中发现的,我无法控制自己如何面对自以为是的真理,但我晓得在真理面前该怎么办。”
在书房里,安静面对曾侯乙尊盘黑白照片静默了一阵,突然对曾本之说,她又想起《三国演义》中周瑜打黄盖的故事。曾本之马上反问安静,是不是觉得当初郝文章偷曾侯乙尊盘被判入狱八年,是他俩合伙上演的一出苦肉计。不等安静回答,他接着表示,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想去看,当初自己与郝文章之间没有任何默契。
安静说:“郝文章为何在曾小安面前说,因为你在不停地暗示,他才背上这副十字架的?是不是他想在小安面前献殷勤,故意这么拔高自己?”
曾本之说:“只有这样想,才像是郝嘉的儿子。这也是我喜欢他的缘故。因为我做不到郝嘉那样,所以我只能后退一步,选择喜欢一个像他那样的年轻人。”
安静说:“我再问一件事,曾侯乙尊盘的问题,郑雄晓得吗?”
曾本之百般无奈地点了点头。
安静说:“因为你需要他帮忙打埋伏,所以才答应我,让小安嫁给他?”
曾本之再点头时已是千般无奈了。
安静说:“是不是前些时过七十岁生日让你觉得时日无多,必须尽快找到曾侯乙尊盘的真相?”
曾本之只能万般无奈地点头对安静的判断表示认可。
安静说:“那好,请在这件事情上对爱妻隐瞒八年真相的丈夫,亲口告诉他所谓的爱妻,博物馆展出的曾侯乙尊盘,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曾本之用不大的声音肯定地说:“假的。它不是从曾侯乙大墓中出土的。”
安静说:“什么时候发现的?”
曾本之说话的声音很低沉:“郝嘉跳楼的前一天。”
安静说:“郝嘉也发现曾侯乙尊盘是假的?”
曾本之说:“是我告诉他的。我不能不告诉他。那一次曾侯乙尊盘送来检验时,正赶上北京出了大事,楚学院空无一人。没想到有人趁乱钻进‘楚璧隋珍’室,将临时放在那里的曾侯乙尊盘偷走。等到负责安保的人想起来,也没细看,就将冒名顶替的假曾侯乙尊盘拿回去,放在博物馆里继续展出。半个月后,我陪客人去博物馆,才发现情况不对。郝嘉这时已被隔离审查,所里的人只有郑雄进了专案组,想要悄悄地见到郝嘉只能通过郑雄,但是郑雄又得在一旁看着我们。所以,郑雄也就晓得这个秘密了。”
安静说:“郝嘉突然跳楼应当与这件事有关!”
曾本之说:“不只是这样。刚才不是说过,郝嘉被隔离审查之前,刚刚得知他爱过的杨医生割腕自杀了,他与杨医生的私生子很小的时候就失踪了,再加上北京闹得惊天动地,所以,郝嘉跳楼的原因几方面都有。”
安静说:“我就想不通,明明有人将曾侯乙尊盘仿制出来了,还偷天换日地进了博物馆的展柜。你们还在那里红口白牙地说,伟大的曾侯乙尊盘天下无双,不可仿制。难道从不觉得害臊脸红吗?好歹你也是个权威,怎么就不能像人家那样仿制出曾侯乙尊盘?”
曾本之找出几张郝嘉跳楼后楚学院的人用傻瓜相机拍下的现场照片,在围观的人群中,就有老三口。在那张安葬郝嘉的现场照片上也有老三口的身影。曾本之觉得这种事肯定不会是偶然发生的,特别是他曾听到风声,在他主持仿制曾侯乙编钟大功告成后,郝嘉私下发誓一定要用一己之力,将更难攻克的曾侯乙尊盘仿制出来。所谓一己之力当然是不可能的,那意思是说不依靠国家资金,也不依靠楚学院的人力,如此就只有借助那时候已经在江湖上很有名气的老三口的力量了。
曾本之说:“我是没时间脸红害臊。你没看到你丈夫每天用二十小时来思考这事!前些时,刚刚想明白,这事可能与老三口有关,没想到那么有名气有能力的青铜大盗,却被一场奇怪车祸不声不响地弄死了。”
安静说:“不过老天爷还是可怜好人,派了一个郝文章来。虽然解铃还得系铃人,像老三口这样的系铃人死之前,总会给别人留点解铃的线索吧。他们夫妻俩绝对不是坏人,不会将事情做得那么绝。”
曾本之说:“我也相信这点,只是不明白老三口为什么要这样做?”
说了很多话后,安静还要曾本之带她去办公室看看另一张照片,是否真如郝文章所说,存在某种区分。曾本之没有答应,他让安静将郝文章和曾小安在停止摇蜂蜜时说的话重复一遍。安静告诉他,郝文章表示下午要好好休息,晚上还要接着干头天晚上没有干完的事。曾本之想起华姐在那里挖过一座由老三口设局的楚墓,便大胆地推测,铺在养蜂汽车旁边的彩条塑料布下面,有一座同样由老三口设局的楚墓。或者不是楚墓,但与青铜重器有关联的某种东西。如果老三口不是普遍意义上的坏人,只是出于别的原因,才发动这场既以曾侯乙尊盘作为武器,又以曾侯乙尊盘作为目的的暗战,那他一定会对曾侯乙尊盘有着可靠的布局与安排。就像禹王城楚墓中预先埋下的真的青铜镜和假的甬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