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了一下,重量适中的蚌壳在水面上弹起又落下,落下又弹起,将一道比女人身上的曲线还要美丽的弧线,渐次推向湖心,最终悄无声息地沉入湖底。
可以肯定,湖面上刚刚响过一声春雷,清水幽幽的那种静,柳枝悠悠的那种软,还有内心深处的那种空荡荡,都是只有突如其来的雷声刚刚响过才有的模样。曾本之坐在伸向湖心的细长半岛顶端,往前多走一步,便是秀色诱人的湖水。两只野鸭从面前游过,小脑袋甩动的水珠,几乎溅到他的脚背上。野鸭还没走远,一条金色的鲤鱼就从水底钻出来,像淘气的小猫那样,追着自己的尾巴转了一圈又一圈。最享受的还是那些来了就不肯离去的春风,将一缕缕的阳光,不停地吹在人的身上,落在哪里,哪里的毛孔就舒舒服服地张开了。这种无法拒绝的舒适,让曾本之像醉了一样,眼睛不必闭上,人却进入梦乡。仿佛过了很久,曾本之正自由地从满是青铜重器的大殿,深入到一堆被黄土掩埋的甲骨文中,并一眼看中那块最大的龟甲片。当他伸手拿起龟甲片时,一声沉雷落到地面上。青铜重器和甲骨文的梦境,一下子化成春光无限的东湖碧水。
已经有一阵子了,每个星期,多不会超过两次,但也不会少于一次,载有甲骨文的梦境,就会造访睡意正浓的曾本之。
他将眼前的景物怔怔地看过几遍。
梦中的那一声沉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你是不是姓曾?”
曾本之惊讶地回头望去,一个穿邮递员制服的***在身后。
男人继续问:“你叫曾本之吗?我这里有一封寄给他的信。”
从错愕中清醒过来的曾本之肯定地点了点头,并按邮递员的要求亮了一下自己的身份证。
邮递员将信交给他之前,实在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自己在东亭邮局当了三十几年的邮递员,这一带尽是文化单位,文化人一多稀奇古怪的信件就多。但与曾本之收到的这封信相比,先前那些古怪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了。邮政局的人一致认为是恶作剧,同时又都觉得好奇,他才决定试试看。没想到这么古怪的信,还真有更加古怪的人收。
曾本之接过信件,只看了一眼,便忍俊不禁。曾本之也想看个究竟,能将信寄到如此古怪的地方,写信的人肯定对自己各方面的情况相当了解。既然如此熟悉,又何必要玩这种小把戏呢?当着邮递员的面,曾本之有些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取出一张旧得发黄的信笺。
在看清楚信的内容之后,他马上想到,世界上最后一片安宁之地终于不再属于自己了。
“这是什么,是画的画,还是写的字?”
突然出现在曾本之眼前的四个字,让也想看个稀奇的邮递员不知为何物。
曾本之盯着那四个字发呆的原因,并非不认识它们,而是一眼看出,这四个字,从字迹气韵到纸张,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是甲骨文!”
曾本之没有乱方寸,还记得耐心地向邮递员做解释。
邮递员对甲骨文没有兴趣,他想了解,既然在如此古怪的收信地址背后,还有更加古怪的甲骨文文字,它所书写的内容是什么,是不是解决了世界上的某个不解之谜?曾本之不再满足邮递员的好奇心,对他说,邮政法的核心是确保公民通信自由,而这种自由的核心则是确保公民的隐私权。邮递员自然知道这些,他都离开好几步了,还忍不住嘟哝几句。
“别拿甲骨文吓唬人,我看你也是睁眼瞎。”
曾本之没有接话,他已经在琢磨,像晴空霹雳一样来到眼前的甲骨文书信。一张薄纸上虽然写着世上罕见的文字,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或许是先前某件事,中途被停止,如今要重新开始了;或许是先前有种论述,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现在必须说话了。总之都是表示,有什么事情从此要大变样了。
甲骨文书信上只竖着写了四个字。
如此言简意赅符合曾本之的职业习惯。
同样,它也表明写信人具有与曾本之相同的职业素养。
四个甲骨文文字是:拯之承启!
在四个甲骨文文字的左下方,还有一方红彤彤的印章:郝嘉。
那是一个人的名字。虽然过去了二十多年,曾本之对这个名字的熟悉程度,依然仅次于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