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除了兢兢业业一如往常,也深入地反思过自己。
首先就是因怒而争,轻视了贾珩,怀疑其人的将略,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奢望贾珩在北方边事上大败亏输。
正是基于这样的心理,才昏招迭出,失了封疆大吏的人臣本分,而明明知晓天子不择出身,重通达事务之才,却在治事一道未见政绩。
沈邡问道:“最近城中风向如何,士绅对一条鞭法新政可有诋毁?”
卢朝云压低了声音,说道:“东翁,不少官员都说高蛮子是要我江南人的根给掘了,南方士人每年交给朝廷税粮如此庞巨,结果就落得现在这番下场,郝尚书和董尚书两人亲自写了弹章,这会儿应该递送至京了。”
因为十多年,北方灾情连绵,不少致仕官员都跑到江南置产荣养,再加上原本就是陈汉南京的定位,可以说江苏一省的确聚集着庞大的士绅力量。
沈邡目光幽深几分,低声说道:“这段时日,户部主持夏粮征收事宜,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我等静观其变。”
“东翁接下来有何打算?”白思行目光闪了闪,低声道。
“如今想要东山再起,就只能顺水推舟,顾全大局。”沈邡清声说道。
卢朝云心头一惊,问道:“东翁莫非是要改弦更张?”
如是这样,不仅为士林所讥,也未必为那卫国公接纳。
沈邡道:“做好本分之事,如新法顺利,我负责仓场,那时漕粮解运至北,天子不会视而不见。”
既不能为革新之策摇旗呐喊,那样就结怨者众,自断根基,又不能与贾珩、高仲平等人当面锣、对面鼓,现在就兢兢业业做事,来日才有复起之机。
“东翁所言甚是,如今的左侍郎刘瑜中是不谙庶务的清流,谭大人又抗拒一条鞭法,唯东翁实心任事,不避怨谤,天子英睿明断,看在眼里,自是记在心里的。”白思行说道。
沈邡叹了一口气,说道:“但愿如此吧。”
一心侍上,如果江南大乱,他依然有功,如果新法顺利,他那时再出现在天子近前,许还有复起之机。
……
……
宁国府
随着兼祧大婚的脚步声逐渐临近,宁国府也在紧张的筹备之中,因为秦可卿有了身孕,府中之事悉托付于尤氏、尤三姐两人,而凤姐与平儿也时常过来帮忙。
这场兼祧婚典,集聚了京城贩夫走卒并官民人等的目光。
贾珩正在书房坐着,手里拿着一封书信阅览着,这是来自河南汝宁府的徐开,寄送而来的信笺。
转眼之间,自去年中原大乱,徐开前往中原汝宁府抚军治民,已有一年有余。
这位前翰林徐侍讲,在汝宁府任上遵循了当日与贾珩的议事,兴修水利,开凿汝河,又在推行番薯之时,积极响应,经过战乱之后的汝宁府,百姓渐渐恢复繁荣。
不说其他,起码能吃饱饭。
同时又在汝宁府严行汉律,执法严明,一时间汝宁府青天之名,传至其他州县。
新政四条奏疏这几日已在京城传开,并已沸沸扬扬。
整个大汉可以说文臣都在关注着这场新政,就连前不久的科举弊案,赵默引咎出阁,都罕少有人予以关注。
陈潇端着西瓜进得屋内,看向那伏案写着回信的少年,柔声道:“都快晌午了,吃点儿西瓜吧。”
贾珩将手中毛笔放下,轻声说道:“河南再有不久就实行新政,先从今岁的夏粮征收开始,一条鞭法。”
陈潇轻声说道:“河南那边儿还好,先前已经过一场民乱,如今也渐渐恢复生气,地方官员在施策掣肘要少上许多。”
贾珩道:“但也不可大意。”
陈潇轻声说道:“工坊那边儿你去看一下,近来葡人匠师想要返回濠镜,那位诺娜说来,她也来快一年了。”
本来当初还以为这人也想着收揽这夷人婆子,但没想到快一年了,未见丝毫动静。
贾珩道:“等大婚之后去看看。”
他这几天都在忙着大婚的事,他都不知道结个婚就这么多的事儿,其间鸳鸯、黛玉都没有去见着。
而宝钗自从那天初承雨露,也没有再次见着,实在分身乏术。
陈潇看向那低头吃着西瓜少年,冰肌玉骨的雪腻脸蛋儿上忽而浮起浅浅红晕,轻声说道:“那嫁衣…我做好了。”
贾珩笑了笑,放下西瓜,对上那一双慌乱躲闪的眸光,说道:“那等会儿,你穿了来,我看看。”
“你别胡闹。”陈潇羞嗔说道。
他这人惯常会胡闹的,否则也不会说着什么诰命服,说不得见着她穿着嫁衣,就…就来了兴致,提前洞房了。
随着大婚之日渐近,她也越来越无力推拒着了。
贾珩拉过少女略有几许冰凉的纤纤素手,凝眸看向那幽丽、清绝的眉眼,看向那娇羞低眉的少女,心头生出一股难言的欣喜,说道:“我就是看看我家潇潇披上嫁衣是什么情形。”
这大抵就是心心相印,眉眼是你的爱情?
他确信他和潇潇是色欲之上的真情。
贾珩说着,拉过少女坐在自己怀中,轻声道:“潇潇,我就是看看,放心好了,这几天我还是等得了的,也给你一个美好的回忆。”
到时他和咸宁、婵月拜堂成亲,等到洞房之时,与潇潇也少不了一些典礼流程。
陈潇娇躯微颤,柳眉弯弯,玉颜微红,看向少年温言如玉,轻哼一声道:“等晚一些再看。”
他就这么期待?
陈潇被少年摘着雪梨,脸颊羞红,清声道:“你先别抱着我了,天热的不行,唔~”
分明是少年已经凑到少女唇瓣,噙了过去,冰冰凉凉,恍若薄荷。
此刻,鸳鸯所在的院落——
鸳鸯正在纳着鞋底,手中拿着针线,一舒一扬,葱绿的衣裙下,藕臂如雪,少女身形高挑,秀发乌青柔顺,脸蛋儿是标准的鸭蛋脸,而眉眼似因已通人事,更有一股难言的娇媚。
不远处是其兄长金文祥与嫂子落座下来,正在笑着说话。
“这不是小宝年岁也不小了,我们还好,将来为着他考虑,也该置办一些田亩预备着将来成婚什么的,可那京兆府说什么世仆不能购买田产。”金文祥道:“将来更别说读书科举与习武从军了。”
两人过来,倒是为着自己五岁的儿子而来。
一来是拿回身契,二来是到族学中读书。
“这些兄长和我说做什么,我又做不了主,再说,兄长是老太太房里的买办,身契都是在府里的。”鸳鸯说着,咬断线条,说道:“如是因为小宝的事儿,去求了老太太的恩典。”
金文祥的妻子魏氏,笑着说道:“这不是还有小宝上学的事儿,我看他平日拿着木刀木枪,倒像是想学从军的,就想着在讲武堂好好练练,将来也能去京营,帮着他姑父。”
她可是知道了,贾家不少年轻子弟去了京营,不少都当了大官儿。
退一步说,纵然担心战场刀枪无眼,不能从军,混个文吏的一官半职,也比在府中当家生子强了。
鸳鸯闻言,芳心一跳,嗔怒道:“什么姑父?”
金文祥的媳妇儿魏氏,脸上堆起繁盛的笑意,目光不无艳羡地看向鸳鸯,笑道:“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跟了珩大爷,珩大爷那是国公爷,将来做了妾室,将来生下一儿半女,可是能封着诰命夫人的。”
金文祥的媳妇儿作为贾母身边儿总揽浆洗的头儿,与贾母房中的嬷嬷、丫鬟交情都不错,早就将贾珩与鸳鸯之间的事看在眼里,再加上贾珩曾领着鸳鸯南下看着金彩夫妇,魏氏早就将贾珩当成了自家“妹夫”。
尤其是贾珩封为国公以后,权势赫赫,魏氏更是欢喜不胜。
鸳鸯闻言,带着几颗雀斑的白腻鸭蛋脸面涨得通红,细眉微蹙,冷哼一声道:“哪来的诰命,我就是丫头的命。”
说话间,拿起绣花针,低头刺绣着。
一晃几天过去,当初说好的来见她,后面又给忙忘了一样。
心神思量之间,难免有些恍惚,忽而手指一疼,轻哼一声,却见饱满莹润一如纤笋的手指指肚上一颗血珠渗出。
金文祥瞪了一眼自家媳妇儿,关切说道:“妹子,你没事儿吧?”
这会儿,魏氏也哎呦一声,连忙取出手帕,急切道:“我的姑奶奶唉,快擦擦,这要是让大爷瞧见了,不知该多心疼了。”
这可是他们金家以后的贵人,她们全家的指望,可不能出了丁点儿差池。
鸳鸯被自家嫂子说的鸭蛋脸面儿羞红一片,嗔恼道:“不用了。”
因为自家兄长还在,终究要留着脸,有些反唇相讥的话,也不好当着自家嫂子说。
这时,外间传来丫鬟的声音,说道:“鸳鸯姐姐在屋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