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直扮演看客和传话筒的黄门侍郎裴炎,却出人意料的站了出来:“罪人许氏,系出户部许尚书(许圉师)家门,是否呈请八议之条。”高宗却是迁怒的重重拍扶手道:“不准!”
“许圉师教子无方,令其暗结朋党,处心积虑攀诬储君,如此大逆无道,安敢奢求宽赦!传旨,将其夺职在家待罪。”“遵旨。”裴炎连忙躬身应道:阴得所求的他,顺势转入偏殿与诸学士拟诏去了。
“你说……储君在外而遭逢患乱,是什么意图!”然而,转回神来的高宗,却眼神莫测的看向,满脸坦然无畏的狄怀英:“你尚在东都,身受审刑之任,不思本职;反而妄言储君有事,岂有此理。”
“正因为,当下都城内有人,妄图蒙蔽君父,隔断大内与太子的联系。”狄怀英却毫不畏惧的诤声道:“后来更是假以皇命,封锁了东宫内外,屡屡拦截、捉拿了太子的使臣,下臣才不得已站出来。”
“狄怀英,你可知,自家在说什么!”随着黄门侍郎裴炎的离开,在场身份最高的另一位大臣,中书侍郎刘祎之当即喝声道:“身为熟读律令的司法之卿,却凭空以妄断之言,非议天家的圣断明裁?”
“让他说!”高宗却是脸色微微阴沉下来:“都到了此时此刻,寡人倒想听听,众口一词之下,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内情么?难道就凭一时的巧言令色,就能轻易的瞒过朕,蒙蔽在场诸位肱骨重臣么?”
“臣……不敢。”听到这句话,中书侍郎刘祎之刹那间,额头上汗水就冒出来了;只能欲言又止的看着高宗脸色,最后还是呐呐退到一旁;任由狄怀英有条不紊的叙述,这些时日的见闻和揣测、判断。
而高宗也从最初的阴郁和犹疑,慢慢变得冷漠、淡然,又逐渐变得面无表情;最后甚至眼中闪过了,几丝的失望之色。最后在一片沉寂当中,慢慢开口道:“你很好,是个诤直之臣,但也仅限于此。”
“太多的捕风捉影、妄自揣测之言,实在不足以,成为真凭实据。”高宗再度按住了,突突直跳的额头道:“更何况,有些非论、质疑之言,本该是太子亲自秉明,不当由你这个臣下,轻易僭越的。”
“念在一片忠心可嘉,竭力维护的份上,朕也不虞重重加罪!狄怀英,即日起罢除东宫职分,免去大理少卿,以白身留任戴罪效赎;好好钻研你的律令大集;日后若是重修《永徽旅》,还有用处呢!”
这一刻,狄怀英的脸色也不免暗淡下来。他已经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甚至还一度超过了预期;但垂老龙钟的天子恩威莫测和喜怒不定。也给已经习惯太子李弘宽厚仁恕的他,好好的上了一课。
接下来的一切,就只能付诸于天命。就当他在羽林卫士押送下,步履沉重的踏出甘露殿外;就见到一名面色惊疑不定的朱衣内谒者,小跑过曲折的廊道、重重宫门和宫台下的长阶,顿步在殿外轻声喊道:
“禀报圣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已然返回东宫了。”“……如今,正使人在提象门外,请求陛见。”听到这些话,狄怀英突然就脚下一软,跌坐在了地上;心中既是惊喜莫名,又是骇然不已。
他惊喜的当然是,回程受到重重阻挠的监国太子,此刻已经回到了,作为东宫的根本之地/大本营的既成事实;但更惊骇的是,太子殿下是在提象门外,请求陛见的。要知道,东宫可是在皇城东面的夹城。
而提象门则是上阳苑的两座东门之一。而且与东墙北段,连接外苑的星耀门不同,位于东墙南段的提象门,是上阳苑的诸多宫苑,直通皇城大内的唯一门楼;距东宫西面的延义门,隔了整整一个紫薇城。
既然太子殿下的人,已到达了提象门外;这期间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了。这一刻,跌坐在地的狄怀英,却是心脏难以抑制的狂跳起来。而在甘露殿内,同样被这个消息震惊众人,也争相跪倒在地。
而首当其冲压力最大的,毫无疑问是负责宫禁守卫,及调兵遣将平叛、定乱的右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了;在高宗冷冷的注视之下,他汗流浃背的跪倒在地,只是沉重叩首道:“臣有负圣恩,但请论罪。”
然而下一刻,高宗却在脸上露出了一个释然的表情,对着他宽慰道:“鹰扬,无需自责,此乃非你之过;是朕令你专警上阳宫苑,以备万一的;皇城大内的守备,自有左羽林将军常元楷,分专其责的。”
“圣上!”这时候,一直没有动静的珠玉帘幕后,也响起了一个沉厚的女声:“难得储君,如此勇于任事,何不宣其相见,以为明辨堂上呼?”然而,高宗却是沉默了半响之后,才竭力吐出一个“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