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日就跑一趟,你可真记挂那位陈道友。”
面对师兄略显调笑的话语,蒋勤安无奈坐在桌前,自顾自端过茶水饮了口。
“石牙中称得上二流水准的武人本就不多,陈道友又曾在锦州为师弟治伤,算得上少有值得深交之人。”
顿了顿,他又似想起了什么,缓缓补充到,“何况师兄不也曾为陈道友渊博精深的道学经义赞叹,言称归来后要登门拜访请教论道。”
“哈哈哈,说不过你。”
岳海平摇头,他对陈屿的印象自是极好的,气质出尘、岐黄之术高超,更有满腹经义,让人不由得想要亲近交好。
武艺还不差,至少比观中的同辈要出众不少。
“陈道友是个妙人,护道之术比师兄我都胜出一筹,等闲事困不得,兴许如今正在归途中,或是游方各地有了感悟,暂居一地体会领悟。”
“师弟你也知晓咱道门之人外出,向来如风云飘渺,行踪难以定下。”
蒋勤安闻言只得一叹,他如何不晓得陈屿的本事,但他不担心陈屿,而是眼瞅着青台山上那古怪雾气一日浓过一日,愈发不似凡俗,恐有变故。
为陈道友的云鹤观忧心。
不知雾中的道观如今是否还完好。
“到时候陈道友归来,怕是要没地方去啰!”
听得此话,岳海平反而笑道:
“岂不正好?海云观中客舍足数,随意腾出一间便是,正与他再续之前锦州时未曾尽兴的论道。”
蒋勤安一愣,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云鹤观没了的话,能让陈屿道友在海云观多住一段时日,甚至论道之后,凭借三人相熟未必不能引荐加入。
于对方,在此乱世多了照应,于海云而言也再添一位二流龙虎道人,加深一丝立足底气。
这么看的确是好事。
另一边,岳海平则没那么多心思,他不像自家这位师弟,向来没那么多繁复心念,只对陈屿到来后的论说道经、切磋搭练有些兴趣和期待。
……
陈屿还在路上,并未如两人所想那样停驻一地,只不过距离太远,又不愿动用腾空手段,脚踏大地徐徐前行,当然要迟上一阵。
这一迟,就到了陆谷收成之日。
……
章和二年十月。
刚刚荣登大宝的新皇还未等来他的建安元年——改元诏书已经写下,就放在原本的太子宫中,只等西北平定的那日或是年关时节就颁布天下。
然而,皇帝小觑了朝中的混乱,也小瞧了人心贪婪。
在不断清洗中,高压之下逼得不少人开始做出决定,选择站队。
也就是在这样情形下,一群早前被忽视的败军之将悄然出现。
他们被推出来,被当做朝臣们无声的反抗,却不料其中有人扯下假装,露出獠牙与锋刃。
那是元欐,最早掀开棋盘,也是最早被视为出局的三殿下。
他出手了,或者说他的余党出手了。
这是一场被默然视之的刺杀,过程并无值得称道的精妙地方,连黄门小侍都将那些人身上漆黑油亮的甲胄、背上厚重的弓弩瞧得清晰,步伐整齐,铿锵作响。
以及当首的那位早早在清算中不知踪影的前岐甲司都督——武云岭。
血再次浸染皇宫。
半载不曾入殿的新皇到底还是倒在了他顾虑与犹疑的这处大殿上。
带着自己清扫朝堂、重振寰宇的满腔抱负,带着复杂莫名的眸光跌倒在地,没了声息。
武云岭默然,持拿长剑,他知晓自己既然入了宫,就决然没有回返的机会。
哪怕三殿下重生也保不住自己。
但他还是不甘,或是愚忠罢,当亲眼见着三殿下殒命,满堂亲眷侍从只自己因外出归来而得以幸免时,心中多少有些东西沉淀了下来。
“太子殿下,你不该。”
魁梧的武将木然着面庞,细声呢喃。
是太子下的手么?武云岭不知,然而手下人都这么说,朝官也如此说,左相亦未否认。
但……罢了。
武云岭闭目,听着耳畔骤然传来的喧哗喊杀声,那些躲藏不知何处的侍卫仿佛凭空出现,恰到好处的在这个一切分明的时候涌入进来。
随他而来的多是三殿下的死士,面对枪林箭雨,这些人奋不顾身冲刺凭杀,一个个接连倒下。
殿中,他孤零零立着,未回头,只张望这座大殿,往日金碧辉煌的殿宇此刻竟尤为冰冷。
噗嗤!
持剑抹下,伏到在对方身侧,一如当初推门而入时所见杨大人与三殿下一样。
“章和二年十月,帝崩。”
刺客伏诛,朝臣恸哭。
哭了两日,一切照旧。
随后又不知为何乱了一番,左右二相一死一逃,这场纷乱的朝堂斗争,终究以一场更加可怕的混乱的到来而告一段落。
于是有了六部尚书的站出,有了一位不知从哪儿淘来的‘皇子’。
半年之内,两位皇帝的接连暴毙,让得整个大梁摇摇欲坠地来到悬崖处,在从上到下齐心协力推攘之下。
无声坠落。
“勤王!”
“诛国贼!”
“替天行道!”
各地动荡,再不加半点粉饰,积蓄了数月的节度们可谓大展拳脚,短短十余日就在大江南北掀起百多次厮杀吞并。
又一月,有乱贼乘机勾结贿赂护城卫队,将城门打开,侵扰入内。
时隔一年,建业再度沦陷。
然而这次却没了力挽狂澜之人——曾平定江南、收复建业的宋义云正忙着侵吞西南七州,又与朝廷大军大打出手,夺取了诸多关隘与府县。
城中大火连天,黑烟滚滚,哀嚎不绝于耳,乱贼不认权贵、不侍官吏、不畏人道,肆意挥舞屠刀,烧杀劫掠。
破城当日,刚登基一个月、懵懵懂懂的孩童皇帝便被拉下宝座,与六部尚书一起斩了头颅。
三日后,这座原本繁华富庶的大梁都城,已然大半化作焦土,残垣断壁。
尸体堆积如山,内河一度堵塞断流。
章和二年十一月中。
梁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