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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暮雪向前走去,足下踩着黏糊糊的血肉。
她已得知,这是苍白的身体。它并不是什么远古尸骸,而是一具待醒的身躯,她现在正行走在苍白的身体内部。
过去,她沉溺在地心之脑的研究里,竟没有发现这深邃的地层里,还隐藏着一具贯穿世界的骨头。
这是色孽皇帝告诉小禾的真相,她临死之前给小禾讲述了诸多隐秘,若非这些隐秘,他们也不会火急火燎地赶来这个世界。
“小禾已成为真正的新帝了么?”司暮雪问。
“嗯,以后若是天下太平了,你可以重新回圣壤殿当神女。”林守溪说:“我可以通融一下你。”
曾经被追杀蔑视的晚辈如今已凌驾在她之上,这种事在修真界虽很常见,可让骄傲的她碰到,难免觉得羞耻。司暮雪是很有上进心的,她冷冷道:
“那好,我要当第一神女。”
“不行,时以娆是第一神女。”林守溪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我以前就是圣壤殿神女,大费周章转了一圈,还陪你这帝后出生入死,连个第一神女的位置也讨要不到?”司暮雪更加不悦。
“话虽如此,可是,时以娆不仅陪我出生入死,还……”
林守溪的话停住。
司暮雪飘荡的狐尾绷紧,道:“还陪你什么?话都到一半了,怎么不把它说完?”
回应司暮雪的简单的两个字:“小心。”
司暮雪的手腕被抓住,整個人被林守溪带起,风掠过她耳畔的发,再低头望去时,她先前所站着的位置,赫然出现了几个白色的影子。
“这里居然有人?”司暮雪诧异。
“未必是人。”林守溪说。
话音才落,那几个白色的影子就以迅雷之势飞了上来。
司暮雪这才看清了它们。
它们是一团团白色的絮状物体,与人等高,手臂般的细长枝条从它们表面凸出,镰刀般挥舞过来,动作经过千锤百炼,没有一丝拖沓,反应稍慢就会被其斩首。
“这些妖物,让我来好了。”
司暮雪挣开了林守溪的手。
在与识潮之神对战时,她倍感憋屈,如今面对弱一些的敌人,她终于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
司暮雪悬空而立,红发激扬,絮状妖物联手近身之时,她才骤然发动,利刃般插入其中,快得只能看到一连串的残影,她身形所过之处,亦爆发出阵阵炸裂之音。
她一拳轰碎了挡在最前面的妖物,旋即拧腰鞭腿,带起一串黑影,又将后面那头妖物踢碎,她动作不止,侧掠着躲过了第三头妖物的攻击,并在它试图捕捉她时反以九尾为缚带将其捆锁,再以空气为刃将其斩灭。
司暮雪似刀出鞘,身段曲线婀娜动人却又锋芒毕露,黑色的礼裙翻飞之间,七头妖物已在电光火石之间被她斩杀,余下的两头虽未胆怯,但显然不可能伤她分毫。
这是场杀戮的盛宴,她想。
这些絮状妖物实力其实不俗,它们每一个都至少有仙人境的水准,联手之中,默契的配合又让它们的实力成倍暴涨,但司暮雪已然人神境圆满,又岂会惧它们?再强的仙人境在她面前,也只有被一击毙命的下场。
她回过头,瞥了林守溪一眼,淡淡地问:“士别百年,刮目相看否?”
林守溪手指一垂,语气比她更平淡:“看下面。”
司暮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下望去,瞳孔中的红光凝为一点。
下方。
诸如此类的絮状妖物已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血肉之地,它们像是羊群,杀气却比狼更为凶猛,它们的体型也参差不齐,有的小如人类幼崽,有的则比成年公牛还大,至于它们的数量……一千?一万?十万?司暮雪根本数不清。
这是真正的百万妖兵,它们出现之时,强大的司暮雪根本生不出反抗的念头,她本以为这是一场杀戮盛宴,定睛一瞧,却发现自己才是盛宴。
“你不是说这里是苍白的身体吗?苍白贵为万龙君王,它的身体内部,怎么可能聚集这么多妖物?难道说,苍白已经入魔了?”司暮雪寒声问。
此行本就九死一生,若苍白入魔,前路将会更凶险万分。
“这些不是妖邪。”林守溪摇了摇头,说:“这些东西你的身体里也有?”
“我的身体里也有?我的身体里怎么可能有这种怪物?”司暮雪立刻道。
“毒物侵入人体,人会染上种种病症,苦不堪言,而伱体内也有与之抗衡的事物,它们会与这些毒物抗争,所以大部分病,人无需药物也可自愈。”林守溪解释道:“苍白首先是生灵,其次才是神祇,作为生灵的它,体内当然也有这样的东西,它们的真是数量,远比你看到的更多。”
……
“你的意思是,我们是入侵它身体的毒物?”
昆仑山下,慕师靖听完了小禾的论断,倍感吃惊。
“嗯,在西疆时,我在二师姐那读过很多藏书,学习过这方面的知识。”小禾看着前方乌乌泱泱的白色絮状妖物,冷静地说。
“小禾真是学识渊博呀……”
慕师靖夸赞了一声,默默地躲到她的身后,道:“也就是说,我们才是入侵这副身体的毒物?它们察觉到了入侵者,开始反击?这样说,会不会太涨敌人士气灭自己威风了?”
“毒物未必不好,如果这副身体本身就是恶魔,那杀死它的毒物就是正义的那方。”
小禾将一柄如水的剑平端在面前,剑锋直指这些杀气腾腾而来的棉絮状之物,身躯纤细却挺拔。
慕师靖看着她握剑的右臂。
杀死色孽皇帝的那刻,镇守传承彻底完成,如今小禾的手臂已被龙爪所代替,龙爪宛若铠甲,坚硬如钢铁的龙鳞紧紧相扣,如此狰狞,仿佛天生握着罪恶的权杖,可它与小禾妖娆的身躯相连,又没有任何违和感。天降大任于小禾,这是象征忠诚的镇守之臂,唯有叛贼伏诛方可抚平它的怒火。
“小禾真是姐姐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呀。”慕师靖一语双关,老老实实地躲在她的身后。
不知为何,她的腰侧,那柄沉寂已经的死证却是嗡嗡而鸣,好似欲欲跃试。
慕师靖拍了拍死证的剑鞘,劝诫它不要自不量力。
小禾护着慕师靖杀入了这白泱泱的大军之中。
如今的小禾仿佛人形的绞肉之刃,她笔直前冲,所过之处鲜血为路,妖物们的进攻虽然密不透风,可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却是无济于事。再多的蚂蚁也咬不碎钢板,它们用尽全力,也无法毁坏小禾殊绝之躯分毫。
小禾很冷静,她并没有沉浸于杀戮之中,只是沿着血路飞掠,杀入地心深处。
期间,她不由再次想起了色孽皇帝对她说的话:
“当年皇帝深入昆仑,就是为了调查此事,谁知慕师靖那死丫头这般不懂事,直接拔出荒谬之剑把她斩了……不过,就算真的洞悉了一切,恐怕也无济于事,新生的苍白甚至有可能跳脱出隐生、太古、冥古之类的分别,直接跻身为星辰级别的宇宙生命,在这样的神祇面前,历史就是碾碎一切的车轮,狂暴粗鲁,不可逆转。”
“虽然祂真正的敌人不是你们,但……覆巢之下无完卵呢?”
“如果不是陨星从天外降临,砸落大地,应验了大地颤鸣的预言,你们这些人可能永远也没有苏醒的机会了。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确是人类的救世主,是开万世之河的皇帝陛下。”
“什么?你怀疑我骗你吗?我可不会骗人,因为色孽的定义早就被改写了,它非罪孽,而是爱,是灵感,是初始的符号,是爱欲的结晶,是礼物,是人所共同守望的美……我不会骗你,也不必骗你,你若不信,可去往昆仑,巍巍昆仑之下,自有你想要的答案。”
色孽之女帝走过酒池,满池美酒皆化作果香浓郁的雾气,雾气中,她翩翩起舞,身躯变得晶莹透明,在王座之前、歌舞之末化作雪花飞散。
雪花飘满大殿,纤细易折,仿佛妙手偶得的灵感,稍不留神间又不翼而飞。
之后,她赶回了神山,见到了师尊大人,将事情说明,师尊大人打开了异界之门,将所有人一同送到了这里。
此举消耗巨大,宫语被迫留在道门疗养身体,由楚映婵照顾她。
她与林守溪本想同来地心,却逢东海魔乱,识潮出世,他们不得不兵分两路,林守溪去海上平乱,她则带着慕师靖来昆仑探秘。
她本不想带慕师靖来的,但慕师靖主动请缨,说这也算是自己的身体,里面总有凶恶怪物,也应会让她三分薄面,带上她相当于带上了一个护身符。
小禾同意了,却不是被她说服的,而是觉得:“也好,与其在道门给师尊与楚姐姐添乱,不如来我身边好了,就当是给她们分忧了。”
慕师靖这才意识到,在她们心中,自己的存在只是在哪里添乱的区别罢了,这让身为仙人境高手的她倍感挫败。
到了这里,她才发现,这具身体可真是一点不念旧情。不过也是,洪水无情无义,它本就是为毁灭而生,又怎么可能因为龙王庙改道?
至于她做的那个噩梦……
她羞于将那个噩梦告诉其他人——世界都要毁灭了,自己竟还在纠结昨夜有没有睡好,实在难以启齿。
小禾在前方冲锋陷阵,慕师靖在后方摇旗呐喊,她们的周身,尽是血肉的墙壁与经脉的荆棘,它们在小禾的兵刃下瓦解,裂口处喷出的血液滚烫得像是岩浆。
她们的敌人也不只是那些絮状的东西,一路杀过去,她们还遇到了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敌人。
有的可以快速愈合伤口,修复小禾造成的剑伤,有的可以快速定位她们的所在,并将她们的位置信息发送给整个身体,调兵遣将,有的宛若百战将军,实力强劲,而且它们有一个特点:不会被同样的招式打败两次。
这些都是人类体内就拥有的东西。苍白的体型太过巨大,所以它们也随之变大了亿万倍,成了肉眼可见的敌人。
小禾虽已是神祇,但也不可能杀光这种数量级的敌人,她尽量不与它们纠缠,直接深入其中,破坏核心。
避开了它们的追杀之后,一堵又一堵巨大的肉墙堵在了她们面前。
这些血肉连绵起伏,如接天之山,根本不知道它有多厚。
无路可走,唯有遇山开山。
小禾以剑在山体上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领着慕师靖钻了进去,想要像穿山甲那样钻破山体,来到肉山的另一边。
可这好像是个陷阱。
她们刚刚钻入其中,肉块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不断地弥合,挤压,将她们牢牢地锁死在里面,小禾并无大碍,慕师靖却是支撑不住,她惨哼不停,骨骼也发出了咯咯的响声,像是要裂开了。
小禾要去救她,慕师靖却率先完成了自救。
救她的是死证。
死证于嗡鸣之中主动出鞘,将剑锋刺入血肉里,活物般的血肉触及死证,竟开始变质、溶解,如遇天敌般向后退散。
慕师靖立刻脱困。
“死证……”
慕师靖很是吃惊,她没有想到,死证外表朴素无华,关键时刻却能斩灭苍白的血肉。
有了死证的庇护,接下来的一路畅行无阻,她们穿过了血肉黏腻的山壁,来到了更为空阔的深处。深处已看不见岩层与石幔,她们的周围,血肉纤维错综复杂,数不清的血管如蟒伏地,上方更是挂着无数表面光滑的巨物,像是肉质的钟乳石。
慕师靖好不容易出来,胸口一松,只觉得要窒息了。
小禾采来两个鲜红血球,捏碎之后,大量的氧气从中涌出,慕师靖沐浴其中,紧绷的身躯终于放松了下来。
“没想到这柄剑有这般威力。”
小禾捧起了那柄乌金剑身,漆黑剑鞘的死证。哪怕已见识过两柄传说中的绝世名剑,小禾依旧被死证今天的表现给震撼到了。
“当然,这可是我精心温养的名剑。”慕师靖也倍感欣慰,她看着死证,露出了母亲看成材时那般的欣慰神情:“我早已看出了它的不凡,才主动拿没用的湛宫与林守溪做了交换,林守溪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赚大了,殊不知……”
“好了,别得意了。”
小禾打断了她的话,她以龙爪擦过剑身,观察了一番,问:“你知晓它的来历吗?”
“来历?”
慕师靖想了想,说:“这不是魔门之剑么,是林仇义传给林守溪的东西。”
“魔门,魔门……”
小禾轻轻呢喃。
死证在她手中震鸣。
忽然。
回忆扑面而来。
她想起了被司暮雪追杀之时,遁逃至黑崖的情景,彼时夕阳如水,巨大的黑崖斜插在暮色里,像是一块通体全黑的玉石,与周围苍翠的青山格格不入。
当时她就很好奇黑崖的来历,还询问过林守溪。
林守溪小时候也向苏世界询问过类似的问题,苏师姐告诉他,黑崖之底镇压着凶恶的魔物,这片黑崖就是由魔物渗出的鲜血所凝成的。当然,各种各样的传说很多,它们大相径庭,多是百姓们口口相传的说法,并无任何的考据。
总之,黑崖在人们心中,多代表着灾兆与不祥,也正因如此,魔门才会选择在黑崖定居。
死证据说就是黑崖中炼取的神剑。
难道说,黑崖,乃至于这柄剑的形成也与苍白有关?
小禾越想越觉心惊。
“小禾,你怎么了?怎么一动不动的,你该不会被苍白给影响吧?”慕师靖伸出手,在小禾的眼前晃了晃。
小禾回过神,问了慕师靖一个令她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你觉得,苍白会生病吗?”
“苍白……生病?”慕师靖蹙起眉,下意识地说:“神祇也会生病吗?”
“你从小到大,没有得过病吗?”小禾问。
“没有。”慕师靖摇头。
“与林守溪相处的一百年里也没有?”小禾又问。
“没有……不过倒是差点被他气出病了。”慕师靖气鼓鼓地说。
“嗯?他怎么气你的?”小禾忍不住问。
“他……”
慕师靖刚刚开口,立刻意识到不对劲,羞恼道:“小禾你怎么也这么不知轻重?现在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吗?”
小禾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慕师靖也未追究,只是问:“小禾为什么突然问病的事……对了,你生过病吗?”
“小时候我经常生病,我还记得,有一次,我被一头独角兕的追杀,被迫躲入洞窟之中,那天晚上,独角兕在外面冲撞,我则高烧发作,痛苦难耐,只觉得脑子里有团火,随时要窜上去,将整个大脑炸开。”
小禾轻柔地笑了笑,说:“这份痛苦我一生难忘。”
慕师靖听完,倍感怜惜,忍不住抱紧了她柔若无骨的纤细身躯。
小禾想还以拥抱,可她看到自己满是鳞甲的右臂之后,动作微滞,最后悄无声息地垂落,只以左臂环住了慕师靖的背。
“我说这些可不是让慕姐姐来怜惜我的。”
小禾将死证归鞘,认真地说:“我只是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坚不可摧之物。仙庭会在岁月中崩落,钢铁会随时间而锈蚀,强大如苍白,恐怕也会在漫长的岁月中感染上病症吧。”
慕师靖盯着死证,似是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明白,她觉得小禾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想在她面前露怯,便装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小禾以为她懂了,也未再多做解释。
后方,先前被她甩掉的追兵又来了。
“休息好了吗?”小禾问。
“嗯。”
慕师靖用力点头。
小禾领着她穿过这座血肉王座,继续向前飞掠。
“对了,我们到底要去哪里?”慕师靖问。
“去龙的心脏。”小禾说。
……
“龙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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