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若放到去年,也许郭荣已经动了杀心。
但范质身为当朝首相,却必须要上这份谏书。
郭荣贵为天子,公然将市井俗乐搬入宫廷,范质无论是作为儒者还是作为臣子,都必须要进言劝谏。
但作为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油条,范质并不会赤膊上阵,自然是要找喉舌替他发声。
只是范质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替他进谏,御史台那帮御史没什么硬骨头,完全没人敢接这活,结果高锡这愣头青却主动找上了门来,范质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当然要好好利用一把。
范质当然也不是刻意置高锡于死地,一个连差遣都没有的官员给郭荣进谏,郭荣难道会因为动怒而杀人吗?若处死高锡,往后还有谁敢给郭荣进谏?
在范质看来,这位陛下虽然易怒,但并不会在发怒时完全失去理智。
高锡除了性命,早已一无所有,郭荣即便是想惩处他,除了处死,再也别无他法。
所以,高锡此番进谏并无性命之虞。
高锡坐在范质对面,微微低着头:“那在下接下来该如何做?”
“你?”范质瞥了他一眼:“你无需做任何事,再过两日,你就能有差遣了,不过估计是去某偏僻点的州做幕职官。”
利用归利用,高锡却也是范质一直很欣赏的后辈:有志向、有抱负、精通儒学、为人正派,唯一的缺点就是易冲动,控制不了情绪。
范质本想好好培养高锡,就如自己的伯乐和凝培养自己一般。
二十一年前范质中进士,录取他的人就是一时名儒兼刑名专家,以及当年的知贡举:和凝。
范质之所以能在宦途上一路坦途,正是由于和凝的鼎力相助,两人亦师亦友,范质从和凝那学到了沉浮官场和刑名断狱的手腕与技巧。
所以,当高锡这一神童横空出世时,范质自以为找到了可堪栽培的良驹。
范质继承了老师和凝的衣钵,自然想要将这份衣钵继续传承下去。
可高锡却不肯服从范质的安排,不愿推迟三年出仕,非要投效地方节度使,范质也只好放下这份心思,开始更多地培养自己的儿子与两名养子。
如今高锡愿意再度听从自己的安排,范质不由地又动了栽培的念头,不过他也给高锡设置了几重考验,唯有通过考验,他才会继续倾斜资源来培养高锡。
第一重考验很是简单,就是让高锡去地方安安分分待几个月,顺便看看高锡处政的能力。
“多谢相公。”高锡声音很是低微,他并不敢奢求太多,能保住本官,有一份差遣就行,只要还在官场中,那就有翻身的机会。
“这次你定要静下心来,实心用事,切莫再像去年那样,冒冒失失地跑来开封进谏。”范质细心地指点着。
高锡当即起身行礼:“相公教诲在下谨记在心,绝不会再犯。”
“好了好了,坐下说话。”范质冲他摆摆手:“你到了地方,先安心待一阵子,最迟明年年初,陛下将会开启淮南战事,届时我安排你去新攻取的州郡为官,你也好立下功绩。”
新攻取的州郡最为混乱,最为危险,但也最容易出功绩,正适合高锡这样渴求权位的人。
高锡闻言大惊,他本以为自己此番能得个差遣就顶天了,却没想到范质竟然还给他安排了这么一份大礼,全然超出他的预期。
“相公再造之恩,在下即使肝脑涂地,亦无以为报......”高锡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能改正,那便是好的。”范质眼角突然有些柔软,高锡是他亲手录取的,这次也是由他扶上正途,高锡早已是他的学生,若是一切顺利,将来还会承他衣钵。
看着面前青涩的高锡,范质眼中满满都是曾经的自己,想当初自己也是如此青涩,一个人背着书匣独闯开封......
范质站起身,一时有些乏力,左手扶在桌角上,强自撑住:“时候不早了,你下去休息吧,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