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振道:“大蒙古国四分五裂了,那又如何?如此广阔的疆域……如此广阔!”
便是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大蒙古国之疆土。
“分崩为四国,五国,哪怕十国……漠南王只要称汗,他治下之土也将远胜于历朝历代!便是当今大汗,真能维系住这大蒙古国?弹压得住窝阔台、察合台系诸王?何必管它是否分崩离析?!”
刘元振倏然起身,目光灼灼。
“父亲!漠南王真有称汗之志啊……不,他该称帝,称帝才是啊!”
刘元振突然激动起来。
他与刘黑马不同,他更看重往后,也更有蓬勃之气。
“北人劝了漠南王这么多年,‘今日能用士,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主!’为的不正是如此吗?我等习儒练武,上马取天下、下马治生黎,只为到草原上行蒙古之礼?不!中州不当为汗国,当有煌煌王朝!”
刘元振搓着手,一边说一边踱步。
“煌煌王朝,此方为我辈之不世功业。金莲川幕府那些老家伙也是这般想的。今日之一切,皆出于其谋划,如此方说得通!漠南王真愿回哈拉和林清闲终老?赵宋不该由大汗攻打下来,它只能由中州之主来取!”
他紧紧盯着刘黑马,劝道:“父亲,该由一个正统皇帝来取赵宋。金莲川幕府那些人,要拥立一个皇帝!不是大汗,是真正的天子!”
不是生在辽、金、蒙古的北人,不会明白这其中的区别。
他们心底,渴求的就是一个皇帝,一个如秦汉隋唐的国君,而不是什么大汗。
千百年来,深深刻在骨子里。
为此,刘元振已微微颤栗。
刘黑马没有说话,脸色深沉得厉害。
随着儿子的分析,他确实已能揣测到一场阴谋的轨迹。
漠南王饱受猜忌,金莲川幕府因此联络赵宋,联手要让大汗亲征失败。待大汗威望大跌,无法威慑诸王,便只能重新让亲兄弟来主理漠南。
李瑕还不足以有这个实力。那么,赵宋这边,有某人与漠南王达成了默契,遂派李瑕北上相谈,之后在川蜀布局,对大汗形成了包围之势。
此人之目的比漠南王还要狠辣,不打算让大汗活着回草原?借此收复汉中。
能与漠南王搭上线、布这样的局;且重用李瑕这个起于微末的年轻人、并全力支持。
深谋远虑、慧眼如珠……赵宋中枢到底是谁有这般能耐?
丁大全?
刘黑马久在北面,实在是不识得几个宋廷重臣。
因自史嵩之丁忧去相之后,宋廷宰相换得既快,个个还生怕与北面有所交集。
他也是出征前才打探到,当今之丁大全任相不久,据说名声不太好。
没想到,竟是如此老谋深算之辈。
无怪乎赵宋皇帝如此信任他。
刘黑马不由大生忌惮。
……
“父亲。”
刘元振又开口唤了一声,劝道:“漠南王没告诉我们,但他知道的,只要事成,我们会拥护他的。”
“傻孩子。”刘黑马道,“不会有比大蒙古国更善待武人的王朝……为父是世侯,不是文官。”
“可往后呢?乱世总会终结,父亲的子孙后代真能世世代代袭爵?父亲不也说过吗?诗书才是不朽,文官才是盛世最好的归宿。”
刘黑马摇头。
他一辈子活在乱世,只有兵权才让他心安。
刘元振苦笑,道:“孩儿明白父亲心意……但,我们败了啊。”
刘黑马终于叹息一声。
是啊,败了。
败了便无资格再做决择,眼下,最好的选择竟还真是支持漠南王。
……
这一场谈话,无形中彻底动摇了刘黑马的战意。
他自己都能预料到,川蜀之战,往后他做出每一个选择时,都会回想起今日琢磨出的那一场阴谋……
“按李瑕说的,你替他联络蒲元圭。”刘黑马缓缓道,“为父会再手书一封,派人送去成都。”
~~
半个月后,成都。
李瑕截获了利州送来的粮草,且相继收到了刘黑马、蒲元圭的回信。
这些,都是他计划之后、努力达成的小小成果,总能让他心安。
反而是盼着蒙哥去死,这种飘渺的期望总是让人不安。
“成功,果然还是靠自己一步一步得来告谱,投机不适合我。”李瑕心里如此感慨道。
他从蒲帷手上接过蒲元圭的信,摊开,扫了两眼,脸色渐渐凝固下来。
信上的内容并不复杂。
蒲元圭称蒙军正如火如荼对钓鱼城展开攻势,并劝降蒲帷与李瑕。
虽是劝降,字里行间却暗藏着一些消息。显然,刘元振并未与蒲元圭说透,但提点了些什么。
李瑕对这个态度很满意。
他忧虑的是情报上传达出的战况。
“钓鱼城……此处若被攻破……”
蒲帷道:“钓鱼城若失守,重庆必守不住,则川蜀亡矣。”
这是毋庸置疑之事,李瑕自然知道。
“运筹先去忙吧,我想事情。”
“好。”
李瑕长舒一口气,倚在椅靠上,闭上眼。
他的一切计划,皆是建立在“蒙哥死”这件事上。
眼下,需要做出一个决断。
是等在成都,等蒙哥战亡,马上提兵汉中;还是支援钓鱼城,亲手补上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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