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大片桃林,竟连一株桃树也没能幸免,尽皆遭此毒手。这大火究竟从何而起,是谁为之?沙平雁放下了身上的包袱,又把大琴从背上取下来,自己盘坐在地上。
余枫寒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安慰他。只得默默陪在他身边,与他一同席地而坐,待在他身边。
沙平雁除去素琴之上的布套,以大手按着琴弦,轻轻抚着……
沙平雁又从包袱之中取出了酒壶、酒杯,摆了开来。余枫寒在一旁帮他,共取了三支杯子,分别摆在地上。余枫寒将三杯斟满,见沙平雁又怅惘长空,继而目光四游,再望这片桃源。
沙平雁指动琴弦,拨出声声鸿音。这琴音悠悠,远远传响出去,回荡在十八里桃林阔地,久久不绝,慢慢奏起。
沙平雁就与余枫寒坐在这桃林之中,他奏起一曲《平沙落雁》,悠扬而起,绝响空谷。沙平雁十指落在琴弦之上,曲随心而动,宛转而起,幽幽而诉……
余枫寒听着这首曲子,不禁渐渐泪水盈眶。
这首《平沙落雁》她听过了无数次,沙平雁也奏过了无数次。只是这一次,却如此教人心怀不畅,哀婉难平。她见沙平雁微闭着双目,渐渐将身子伏在了琴上,双臂缓动,十指忽慢忽快,铮铮飞舞着……
这曲子才如一展长卷,悠悠展开,似流水涔涔,继而起江河之势,又欲成博海之静;曾经这曲子高亢,意气风发,沙平雁每每兴致到时,便奏此曲,他更喜在这桃林之中,欣赏美色,贪饮浊酒,而奏此音。那时的琴音,是如何的洒脱,如今的琴音,就是如何的不舍……她见沙平雁神色肃穆,暗掩痛心。
这一曲《平沙落雁》,来得极慢,极缓,又大不同从前。
这曲中便有此音此意可寻:初起之时,有旷傲豁达,天地悠悠,时空浩渺之感;继而直抒情揉,不掩不作;婉如山涧奔流肆水,畅达五湖三江汇海;此孤音独奏天籁郎朗之声,独曲低语气清天爽之色;再到后来,指尖突起狂澜,可知胸中藏怒涛;又疑似飞瀑直下,水激断崖;一至曲调终章,但觉孤山静影,碧潭漾涟漪。虫鹿闻声驻足翘首,其音入林而不喧,临水而和颤;复回百转柔肠,宛宛诉来。又突戛然而止——
后起铮铮之音,兴意阑珊,愈发畅怀,似呼和高歌,奋起亢意;但,此曲再奏,沙平雁一声裂音,琴弦响断,霎时间,方才的一切,竟都忽然消失不见。这满怀的畅意,随着琴弦一斷,再也奏不下去,再也无此勃发兴意,徒有无尽的惋惜和不舍,不尽的难平……
沙平雁一曲奏罢,琴弦既绝,他便按琴不复再奏下去。
沙平雁举了面前一杯酒,恭恭敬敬起身,敬了一敬,撒在了脚下桃林之中。他便以这一杯,祭奠这十八里灼灼桃林,祭奠此间再无人间绝景,祭奠自己此刻的愤怒。
余枫寒也端了一杯,沙平雁按下她手中之酒道:“你身有伤,饮不得此酒,也就洒了便罢。”
余枫寒这才也依方才沙平雁之法,为桃林敬了一杯。
沙平雁端起第三杯酒,已放到唇边欲饮。
但他左耳一动,目光一凛,但觉方圆之外,尚有一气留存。沙平雁右手三指一松,酒杯立时顺着他身子往地上掉落。他瞬时腾身而起,跃了两丈有余,右手成爪一抓,素琴从地翻腾而起,已到了他掌心。他只微动右掌,咔嚓一声那张琴碎成八块,左手此时探去,竟从琴中握出一柄金刀来!
沙平雁握金河刀在左手,暗凝气羽。
“练江刀舞式,西羽锻峰,笙歌梦,卧醉眠,断花捉影……”
只听他沉吟之间,但见金河刀现世,自桃林此端挥出一式刀气。这一刀正劈到匿于暗影之中的五煞之一——无耳怪身上。
无耳远在桃林彼端,相隔沙平雁、余枫寒二人十里有余,它来不及察觉沙平雁出刀刀气,不知何时接了金河刀一招刀式。无耳立时爆体而亡,就连他身边红玉,也被刀气吞噬,化为齑粉。
无耳再想散成黑气,只见金河刀刀气附着,那思虑黑气之上,皆燃气一缕红火。无耳霎时灰飞烟灭,元神具损,魔体不再。
沙平雁收刀落地,伸右手,一弯腰,接下了方才脱手的那杯酒,送去喉间饮了,便道:“我们赏完此景,此地便再无十八里桃林。”
但见金河刀刀锋所留之处,‘连江刀舞’招起之后,由空中纷纷撒下一朵朵金色桃花,这桃花瓣在空中悠悠旋转,慢慢飘落,在二人头顶翻飞,正似从天上落下了无数桃花……
余枫寒伸出手来,去接下只金色的桃花,桃花落在她的指尖,正似这的桃花那般大小,只是改了颜色。这花朵渐渐散去金光,变为思虑的灵气,随风而逝……
沙平雁与余枫寒依偎在这款款而下的金色花朵之下,欣赏着此地最后的美景。
方才顷刻之变,太过迅速,转瞬之间,沙平雁破琴取刀,挥出一记金河刀招法,将那五煞之一的无耳毙命于十里开外。可怜无耳尚不知杀它之人是何样貌,用了怎样的功法,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散了魔体。五煞之中,便由此时开始,只剩下了四煞。沙平雁这才取出金河刀来。原来那素琴之中,便藏纳着一柄闻名天下却无人见过的金河刀。
郭爽那时求见的宝刀,便是方才沙平雁砍杀无耳的这一把。金河刀再现尘寰,却只因这怪物闯来了东皋山,毁了桃林,才致杀身之祸。有诗云:
“十八里林毁心寸断,三十年金刀荡魔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