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而是一眼便觉是数百岁的人。
且鼻孔朝天,唇短得掩不住牙齿,露出两排尖锐如锥的利齿来。
奇丑无比。
却穿着一身白色儒袍,留着山羊胡子。
若不看脸,倒像是个寻常的老秀才。
身旁跟着一个虎首人身的东西,一身吏袍,掩去其首,倒像是一位官衙里的老吏。
身后有二三十余侍者,其状狞恶,一见便知是山精鬼魅。
分作两列,紧拥其后,缓步而出。
江舟心知此“人”当是此番大宴的主人,虚肚鬼王。
排场倒是大得很。
迎得众宾客落座。
那形貌怪异的虚肚鬼王,高立大堂之上,张开双手,一副意气飞扬的模样,高声道:
“老夫掌管一方鬼域以来,恐有负所望,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
“幸也,非诸位高士贤达者,襄助老夫,岂有今日之气象耶?”
“今日治下,善恶有序,孤魂野鬼者,皆有所依,得享安平哉,真是幸何如之!”
“……”
江舟坐在堂下,听着这老鬼满嘴之乎者也,面皮微微抽动。
这且不说,这番话语说得未免也太过荒唐,不伦不类。
这是把自己当成了治世能臣?还是幽冥圣君了?
“老夫感念诸位贤达高士恩德,方才有今日之从丹大宴也。”
“纵千言难表老夫感念之情,故老夫也不再虚耗光阴了,此番大宴,美酒佳肴俱足,待宴过之后,还有‘人丹’以待,非如此,何足表老夫心意乎!”
“诸位贤达,开宴吧!”
江舟头疼地听了半天。
这老货才终于停下了酸臭的发言。
许多小鬼头顶托盘,蹦跳翻腾着出来奉上酒菜。
江舟本来倒是想尝尝幽冥的地方特产。
但看了之后,是半点食欲也无。
什么香烛蜡油,爬虫鼠蚁,都是寻常货色。
诸如什么大棒骨、人头盏、腐肉羹、陈年黑血糕……
光是看上一眼,江舟就胃液翻滚。
白、紫二妖身为妖类,都受不了这些玩意儿,脸色阵青阵白。
其他“人”都在大快朵颐,只有三人坐在一起,面面相觑。
好不容易等到“人人”酒足饭饱,终于见虚肚鬼王敲响手边一支铜磬。
堂中顿时有些骚动起来。
江舟也不由暗自凝神。
概因虚肚鬼王此举代表着大宴的正戏终于来了。
人丹大宴,怎能少了“人丹”?
只见虚肚鬼王敲响铜磬,便有四个身形巨大,高有二三丈的恶鬼,抬着一尊血红的方鼎走了出来。
这尊鼎四四方方,有三足,高约五六尺,似某种金石所铸,看着十分沉重。
四个高大的恶鬼各执一只耳,脚步沉重,缓缓将方鼎抬到了大堂中央。
虚肚鬼王站了起来,扫过堂下,看着众人翘首以待的模样,十分得意。
手一招:“主簿何在?”
那虎首人身,官吏模样的东西站了出来,朝虚肚鬼王一礼:“大王,下官在。”
虚肚鬼王满意道:“你查一查,与会者几何?割肉者几何?得肉几何?”
那虎首主簿拿出一本册子,装模作样的翻了几下。
抬头道:“回大王,与会者共一千零八十,割肉者八百四十五,共得肉八千四百五十斤。”
“哦?”
虚肚鬼王闻言,却是眉头一皱。
不知怎的,堂下众“人”都是心中微微一凛。
便是那些“大人物”,也不由觉出一丝异样。
只见虚肚鬼王抚着山羊胡,面有不悦道:“苦也,苦也。”
“今日老夫本待与诸位贤达共享人丹大药。”
“此丹丹方,为一位圣德尊者所赐,老夫本欲当场炼丹,此丹丹成之时,龙虎交泰,阴阳和合,将有混冥丹气生也。”
“混冥丹气!?”
众“人”一惊,忍不住纷纷惊呼出声。
江舟不由朝白芒问道:“这是什么?”
白芒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紫芝已经不屑道:“这你也不知道?”
“混冥之气,乃无阴无阳之气,却又能生化阴阳,阴鬼亡魂之流得上一丝,便能道行大进。”
“就算是前面那几位大人物,若能得足够的混冥之气,怕不是能化生出一丝纯阳之气,真有可能立地成圣。”
江舟一听便明白了。
鬼、魂之流修者,修的是什么?
不外乎魂与灵。
修行之道,本质便是凝聚魂体,打磨灵性。
与武者修炼气血,熬炼意志,是相类却又相反的道路。
鬼魂为至阴之物,虚而不实。
若想成道,又必定要化虚为实。
只有一条路可走,便是阴极阳生。
这一步,与道门圣境相类。
乃化阴神为阳神。
神化为实,与血肉之躯无异。
这混冥之气若真能助阴魂化阴为阳,自阴神中生出一点纯阳,可不就是如道门一般,成就元神,破境入圣?
如此丹药,对阴魂鬼物,无异于仙丹。
只不过,这虚肚老鬼有这么大方?
“虚肚鬼王,你那些不伦不类的酸腐话就不用再说了!”
堂上已经有人按耐不住。
江舟一看,是先前白芒所说的那胡道人。
“你就直说,要我们如何你才肯将这人丹大药拿出来与我等享用?”
“哈哈哈,胡真人快人快语也!”
虚肚鬼王笑道:“既如此,老夫恭敬何如从命乎?”
“此事却是不难也!”
它大声道:“此丹,名为千灵万圣混冥元丹!”
“何谓千灵乎?万圣乎?”
“概因此丹需以千人之灵,万斤血肉为引,方可炼制也!”
“老夫索要诸位贵客血肉,岂是为逞私欲乎?非也非也!”
那胡道人皱眉打断道:“虚肚鬼王,你的意思,是要在场之人割肉,为你补足‘千灵万圣’?”
虚肚鬼王抚虚点头:“然也!”
“呵。”
一个头戴玉冠,望之二十许上下的白衣公子冷笑一声:“万斤血肉好说,可这‘千灵’,你欲如何补?你想割谁的肉?”
“当啷!”
此言一出,堂上之“人”纷纷惊惧。
尤其是那些不请自来,靠着“割肉”才混进来的“人”。
它们哪里还不明白?
原来它们根本不是什么宾客,而是要被宾客享用的“佳肴”啊!
许多“人”都被吓得坐都坐不住,将身前桌案碗碟等等打翻在地。
还有“人”反应过来,爬起来拔腿就跑。
只是这大堂如同建在一处黑暗的虚空中。
四周本就是被黑暗笼罩。
堂上的香烛等物散发出昏黄灯光,于黑暗中撑出一片光亮来。
此时四周黑暗中,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惨绿鬼火。
这些逃跑之人一头撞进去,便纷纷发出惨叫之声。
血肉迸溅,还伴随着一声声怪异的响动。
“咔嚓、吧唧……”
就像是有人在咀嚼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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