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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鸳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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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之力。你说那李蝉精通志怪之学,倒也说得通。”

    都尉本来一直担心着沈公和这位来路不明的少年对他调用左道妖人有意见,闻言暗暗松了口气,说道:“小郎君说对了,若单论志怪之学,玄都内无能出其右者。”

    “郭都尉孟浪了。”

    少年瞥了郭洵一眼,“我大庸国列宿分野三千邑,玄都可列入前三,不知有多少修持真法的高人隐居市井里,称得上卧虎藏龙。所谓玄都之内无能出其右者,这话用在一个左道妖人身上,不太合适。”

    都尉一愣,知道惹了少年不快,说道:“李蝉和寻常左道妖人不同,两年前,他得到城隍庙里灵祝举荐,去过青雀宫。”

    听到青雀宫三个字,一直波澜不惊的少年眉毛一挑。

    旋即,又冷静下来,抓住了都尉话里的漏洞:“庙中灵祝就算能与青雀宮接触,但也只是协助青雀宮外事院打理世间的产业俗务,若涉及到出世间的法门,却不是小小灵祝能插手的。”

    都尉本以为青雀宮三字镇住了少年,却没想少年反应迅速,只好尴尬地说:“小郎君说的不错,那李蝉上青雀宮,只是看了两年山门。过了两年,许是在山上犯了什么禁忌,被逐下来,就里如何,山上仙师没说,我也不便问,只把那李蝉押在牢里,已押了半年。”

    少年眼皮一垂,“能上青雀宫打扫山门也算是机缘,可惜此人没能抓住,原来是急于求成,入了……左道。”

    吐出“左道”二字,少年仿佛吐了一股霜气。

    ……

    极西之地,刀劈斧凿般的灰蓝色戈壁上一片荒芜,就连顽强的地衣也无法生长。在戈壁的巨大裂隙中,庞大的根系却如虬龙般蔓延了三千里。这株大桃木势可通天,表皮粗砺如岩石,枝干上的桃花却赤如烈火,遮天蔽日。

    桃木之下,无数妖魔环伺在四周,李蝉拼命搏杀,无声嘶吼。忽然遮天蔽日的桃花燃烧起来,这些妖魔烛蜡似的迅速化掉了,化掉的烛蜡泻成满地流沙。狂风呼啸而来,那些沙丘龙象般奔走呼号,李蝉的汗和血也被飞沙裹挟走,视野越来越模糊。烈日绽出白光,白光之下的飞沙莹白如雪,又让李蝉感到冰寒刺骨,他奋力从冰雪中爬起来,漫天风雪里,铁般巍峨的城池遥遥在望。

    李蝉低头,松开死攥着的右手,一支光秃秃的笔杆头上,粘着不知什么兽类的杂毛,沾满黑里透红的墨水。

    梆梆梆!

    铁门被敲响的声音,把李蝉从梦境中唤醒。

    他还没回过神,过去的经历,回想起来竟有些不真实了。

    牢里一片漆黑,他眨了眨眼,环伺的妖魔,飞沙和风雪犹有残像。

    再回到桃都山,还能再走出来吗,他心中喃喃。

    牢里发霉的稻杆和尿桶味儿酿成的臭气钻进鼻子,让李蝉松了口气。

    梆梆梆!

    狱卒呼喝声透过铁门,瓮声瓮气。

    “李蝉!有人找你问话!”

    问话?李蝉定了定神,“问什么?”

    “听说你对志怪之学颇有造诣?”

    门外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李蝉沉吟了一下。

    玄都是大庸西陲,再往西的龙武关外,便是妖魔肆虐的地界。他从那种地方走出来,自然对妖魔见怪不怪。

    可在玄都这太平之地,有人特地来问起妖魔二字,就有点突兀了。

    倒不是离乱人瞧不起太平犬,只是在这夜不闭户的大庸重镇,除了那些杜撰狐女艳鬼故事赚润笔费的穷书生和说书人,谁会挂心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邪祟玩意儿?

    再细思,就叫人心生不妙。

    李蝉反问道:“问这个干什么,是有人要出关了,还是有妖魔进了玄都?”

    听到牢中人的反问,少年皱起眉头,看了一眼郭洵。

    郭洵摇摇头——妖魔行凶的案子只有神咤司长官和几个缉妖吏知道,没外传半点风声。

    少年扭头去向监窗,监窗里黑魆魆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说:“我问什么,你说什么。”

    这少年的语气不善,李蝉感到莫名其妙,也打消了细问的心思,回答道:“天下妖魔自古以来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凡万一千五百二十种,没有我不知道的。”

    少年背着手,笑了笑:“好口气,听说你还上过青雀宫,这些东西,莫不是从青雀宫学来的?”

    李蝉过了一会才说:“青雀宫里的神仙忙着调和龙虎,修长生大道。妖魔鬼怪的龌龊事,入不得仙师法眼。”

    这左道妖人还有点自知之明,少年脸色略缓,转念又觉得牢里那人的自嘲中,夹杂了几分敝帚自珍的酸味儿。

    他对郭洵道:“郭都尉可想好了,真要用他?”

    郭洵点头。

    “那好!我只是代沈公监察此案,当然无权干涉都尉的决定。”

    少年转向牢门。

    “李蝉,眼下神咤司有差事交给你,此案干系不小,若办成了,沈公沈鹤衣或许能网开一面,让你脱罪赦出。若办不成,却有贻误要事之过,自掌耳光十下,以后不许胡言乱语,污了青雀宫的声名,知道了么?”

    说罢便吩咐牢头开门。

    钥匙插进锁孔里哗啦作响,吱嘎一下,铁门被推开了。

    松油火把的黄光铺进牢房,黑魆魆的暗影中间,照出个穿灰白囚服的青年。

    青年披头散发,脸上满是乌痕,几乎看不清长相。

    那双映着火光的眸子却及其清澈有神,让人一见就移不开目光。

    那左瞳赤如黑丹,右瞳碧如青雘——

    竟是双鸳鸯眼!

    没来由的,少年一阵心悸。

    在逼仄空间沤得呛鼻的尿盆味儿在这时猛一下窜出来,打了个少年一个措手不及,他掩鼻闷哼一声,缓过气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冷淡地瞥了牢里的青年一眼,草草吩咐都尉带人出去,便不愿在此多待片刻。

    牢头上去给李蝉解开脚铐,李蝉看着锦衣童子匆匆离开的背影,目光一直凝聚在童子腰间的令牌上。

    很快,童子的身影在狱卒护送下消失在拐角处。

    “好家伙。”李蝉低声道,“竟然有这般年纪的鹤衣御史?”

    “只是鹤衣直指大人身边的亲随。”郭洵咳了一声,“这位对你不大待见,当心着点儿。”

    只是亲随?李蝉回想童子的语气神态,但也没有多问,爬起来,拍着屁股上沾着的稻秆和泥土道:“郭都尉这次的麻烦不小,出了什么事儿,把鹤衣御史都惊动了?”

    郭洵叹道:“我不说你也猜出来了!走吧,走吧,先出去。”

    穿过甬道来到地上,雨季天色柔和,李蝉却被久违的天光刺得眯起眼睛。他恍如隔世地愣了一会儿,迈步走出门外。

    郭洵一时猝不及防。这家伙虽被调出监狱,却还是囚犯的身份,怎能随意行动?连忙走出去准备制止。

    却见那个穿着肮脏囚服的青年停在门外仰起头,细雨在黑瓦间汇聚成珠,落在满是污痕的脸上,被用力擦去后,便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苍白却异常干净,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关了半年,那双眸子映着湛青天光,没沾上一丝阴晦之气。

    郭洵愣了一下。

    从李蝉被收押以来,他就觉得这家伙不属于那个阴暗腐臭的方寸之地。

    天色青如翡翠,玄都城东方的天幕下,浮玉山碧影朦胧,直入云霄。

    ……

    地牢里,狱卒清理完牢房,刚要出去,却趔趄一下,被什么东西硌到,低头一看,是块磨平的炭头。再借着火光看到牢房角落,黑压压的一片,摞着数十个相同的东西。

    狱卒感到奇怪,举起火把凑近一看,却被墙根处的些许黑色痕迹吸引了目光,定睛细瞧,竟是只筋肉虬结的鬼爪!他惊叫一声,连退三步,把上头的黑痕也看全了,原来墙上画着一只青面獠牙的狰狞恶鬼!

    原来是画!

    狱卒骂着娘缓了口气,这画也太真了。

    目光瞥到旁边,一下呆若木鸡。

    墙上哪止一只恶鬼,密密麻麻的,还有狐鬼、山鬼、水鬼、小鬼、兽鬼、器鬼……

    魑魅魍魉,难计其数!

    火光幽幽,地牢方圆七尺。

    有百鬼夜行,妖气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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