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钧熬了一夜,想了几首桃花,迎春的诗词,觉得拿出去不算太过难为情,又反复记诵,生怕自己忘了,这才头一歪睡了过去.
等他早上被小厮们唤醒,坐起了身,伺候他的小厮虎子一看,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的少爷诶,你这样子不像是去参加探花宴的,倒像是去参加白事的啊!"
"不要乱说!你这般口无遮拦,小心给少爷招祸!"另一个小厮皱着眉呵斥他,又仔仔细细地看了李钧一眼,"少爷,你眼皮肿了,眼睛里还有许多血丝,看起来确实像是哭过一般,要不然,小的去拿两个熟鸡蛋,你敷敷眼睛?"
李钧不好意思说自己熬夜作诗熬的眼睛发酸,给自己揉成了这样,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又叫小厮们拿铜镜来给他看.
他一见镜子里自己满头乱发(自己抓的),两眼红肿的样子,连忙惊得跳了起来,"怎么成这样了?"
天啊!他还想做出从容不迫荣辱不惊的样子去赴宴呢!
这样子,谁都知道他昨晚没睡了!
一片鸡飞狗跳满院忙乱以后,一个勉强可以见人的李钧终于出了炉.
他身上的衣服是顾卿特意叫针线房为他做的,无论是料子还是款式都是在官宦子弟中绝不会落伍的那一种,再配戴上他中了进士以后李茂送他的玉佩,虽然面皮黑了点,身子魁梧了点,但总算看上去像是个文士而不是武将家的孩子了.
李钧傻兮兮地看了看自己,跟着礼部来迎接的小官出了门.
等到了地方一看,不知道有多少进士和他一般两眼红肿,满眼血丝;甚至连那种纵欲过度,脚步虚无的都有.和这些人比起来,皮肤微黑的自己看起来倒像是比较精神的一个.
这时候李钧才微微笑了起来,刻意摆出来的精神样子才松了下去.
也是,人生两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谁得偿心愿能睡得安稳?若是有家人朋友祝贺,□□饮都是有的.
还有些年少多情的,金榜题名之后就去过花烛夜的也有不少.想来昨晚平康里也不知道多了多少佳话.
像他这样通宵作诗的,怕都是异类了.毕竟都成了进士的,作诗这么没有灵性的,怕也是少数吧.
没一会儿,一身清爽的齐邵进了屋.对于这位年少的状元,所有进士自然是让开一条道路,让他站到所有人的前面去.
礼部侍郎带着一群小吏们捧着进士袍冠从后衙过来,这届的进士们纷纷拜过这位当初的春闱时的司考官,现在他们都是天子门生了,不.[,!]能再拜见座师,但在礼仪上,这人是对他们有知遇之恩的.
礼部侍郎坦然受了他们的礼,开始细细教他们参见皇帝以及接旨领赏后格式动作.他说的细,教的慢,可是还是让李钧头痛不已.
他开始觉得自己以后若是留任京官,怕是没几天就要因为"御前失仪"而丢官回家了.
所有进士在礼部学了一个多时辰的为官礼仪,又学会了如何通过袍服和装束来区分官员的品级和职位,等到了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礼部大门外有人来唤.
"探花使们已经采了京中各种鲜花,开始往回赶啦!"
"咳咳."礼部侍郎也是喜欢热闹之人."既然如此,我们去青云阁入席吧.圣上已经赐下了宴席了.等会大皇子也会过来."
"皇恩浩荡!"一群进士刚刚学的东西,立刻活学活用了起来.
礼部侍郎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一马当先,带着所有人往礼部的青云阁走.
待入了阁,大皇子也在宫人的簇拥下来了礼部,在接受过进士们的参拜之后,在主席位置坐下,等着探花郎带着鲜花回来.
没一会儿,门口听见了锣鼓礼乐的声音,头上被闻讯赶去园子里的妇人们插满了鲜花的赵聃和另外一名年轻进士一身狼狈的走了进来.他们的身上,脖子上都是各种花瓣,可见在各家园子里找花的历程绝说不上一帆风顺.
大皇子微笑地看着指着捧着花篮的两位探花使,下令道:
"既然探花使们都回来了,就让两位探花郎给各位进士发花吧,只是若是各位做不出诗来,按照规矩,可是不能入席的!"
大皇子此话一出,许多进士心里咯噔一下.
也包括昨夜挑灯作诗的李钧.
……说好的自己挑花作诗呢?
说好的随便挑一朵桃花芍药迎春呢?
这……这路子不对啊!
许多人神色惊惶地看着两位探花郎,而两位探花郎都是年纪很小的少年,立刻露出了"嘿嘿嘿嘿"的怪笑出来.
哈哈哈哈,等着看他们发花吧!
所有人按照名次一个个去拿花.首先是齐邵,赵聃给他发了一朵芍药,齐邵笑嘻嘻地把芍药往衣领上一塞,咏出一首芍药的诗来,引起一片叫好.大皇子听了这诗,也觉得挺好,点点头伸手让他入席.
榜眼陈修在另一个少年那拿了一朵桃花,咏了一首,也顺利入席.
旁边有官员拿着本子一一记录,到时候要封存到青云阁里去的.
探花就是探花使赵聃自己,他笑嘻嘻地说:"我还要发花哩,等各位都坐完了,我捡一朵赋了诗再入席就是."
他这话一说,显然是对自己作诗的才能十分自信.大皇子也允了.
探花之后就是二甲第一名的传胪李钧.他走到两人前面,赵聃正准备给这个朋友找一朵好咏诗的花,另一个探花使却立刻从篮子里拿出一朵牵牛花来,递给了李钧.
他是二甲的第二名,从小也自视甚高,一路乡试省试都是第一,到了京中,才学不及齐邵和陈修就算了,脸皮长得没有赵聃英俊得不到探花也服气,只是居然连二甲第一都没拿到,却被压在这个黑脸汉子下面,心中窝着一股气.他一心觉得李钧就是靠亲戚关系爬上来的,圣上点他一定也是看在他叔父的面子上,刚才他听大皇子说由探花使发花,心中不知怎么地就想刁难他一番.
这牵牛花本该五月才开,他在摘其他花的时候发现这一支不知道为什么提早开放了,心中有些赞叹,便鬼使神差地摘了这不属于名花的杂花,丢到了篮子里.
如今拿这牵牛给这传胪,瞧他那黑脸粗壮的样子,牵牛配他才叫适宜!
这探花使拿了牵牛花给李钧,一旁的赵聃当时脸色就不好看.探花使从各园挑选有名的花木,放入篮中供众进士挑选,原本就是"以花喻人",给后人留下佳话的美意,哪里有放杂草杂花在篮子里侮辱人的!
更别提拿出来恶心人了.
这一下子,齐邵和赵聃等人就把这个探花使当成了没眼色没脑子的家伙,赵聃甚至觉得自己和这人同为探花使实在是丢脸.
赵聃看不过去,对着那少年冷声道:"这牵牛算的什么名花?你拿牵牛出来给李传胪,实在是……"
"无妨."李钧淡淡地打断了赵聃的话,拿过了那朵牵牛."花本就不分上品下品,都是人给它们分的品级.这位同年觉得牵牛当得人们为他赋诗,那李某就为它赋首诗,也不枉它赶在花期之前,在名园里提早开放,等着你们去采."
李钧只是直率,并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是这个二甲第二名在刁难.
他接过花,思考了一会儿……
东园,锦绣院里.
方氏惊讶地看着被儿子接来的母亲,倒吸了一口气说道:
"娘说什么?家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千年的古鼎?也不是你让刘嬷嬷拿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