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
「怎么?」曹皆问道:「武安侯在丁卯浮岛做得不好?」
「上岛之后,他做得太好,无可指摘。」「或许祁帅觉得,武安侯欠缺军事才华?」
「军事知识可以补充,兵法可以学习,战争嗅觉可以培养。姜望有第一等心性,第一等悟性,学什么都不会太慢。观他练兵,用勤用心,观他驭下,宽严并济,能得人,能用人.....假以时日,就算成不了天下名将,将十万之兵,倒也不是难题。」曹皆沉默片刻,道:「将十万兵的才华,亦是名将之姿。那就还是军法的问题了。」
祁笑始终是平静的,因为她只是在陈述客观结果:「他不懂军法也就罢了,总可以教他。他不知敬畏也不要紧,年少成名,难免狂肆,总可以慢慢敲打雕琢。
但观他在丁卯浮岛之行止......他学习军法,了解军法,敬畏军法,却还是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他知道军令有多重,但他还是觉得擒杀鱼广渊更重
要。他有他自己的判断,无论这个判断是基于鱼广
渊的危险,还是基于对那些被鱼广渊所虐杀的人的同情。
而我已经明白,他有他自己的道理,这个道理超越所有。」
曹皆完全听懂了。
不是说从军就要完全削去棱角,完全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天下名将哪个不是风格独具?
远的不说,就以凶屠为例。当初伐夏,重玄褚良也是站出来竞争帅印的,对于伐夏有自己的全盘战略,与曹皆的战略完全不同。
而在曹皆伐夏进度缓慢的那段时间,这位杀性极重、锋锐无双的名将,他所做的事情是什么?他连夜写了一封《挑灯夜奏天子疏》,用行动表示,无条件支持主帅曹皆的任何决定。
他未见得认可曹皆的战略,未见得同意曹皆的想法,他难道没有想过,他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打开局势吗?甚至于以他的军事才华,有很大的可能性做到。但是上了战场,分了上下,一切以上级的命令为主。
当然这两件事情并不完全对等。
但所有有志于名将者,都应该清楚,一支军队只能有一个想法。
在战场上,不仅仅贪功、嫉妒、畏惧、仇恨这些是杂念,有时候同情、怜悯、正义感,也都需要斩断。
因为军刀无情。
而姜望的自我太强烈!
曹皆叹了一口气:「如今九卒统帅之位,只有斩雨空悬。田安平和郑世各有优劣,天子一直不表态。直到前次武安侯去妖界履神临之责,天子命修远授业,武安侯一朝失陷霜风谷,天子等了足足半年,又让武安侯出海,命你来传授兵法......天子之心,明晰如此。谁都看得出来,那个位置他是为谁而留....」
这话当然有
几分劝说的意思在。
天子这么期待姜望,这么想让姜望进兵事堂,成为下一个军神,你祁笑是不是可以再努力一下?但祁笑只是道:「武安侯并不适合。」
曹皆的身影立在船前,驭风驾云,也唯有一声叹息。
他完全相信祁笑的判断,完全认可祁笑的眼光,更知道没有人能改变祁笑的想法。
「其实天子又何尝不知!他比我们看得更远,看得更准。「在这个多年袍泽、同出于东莱郡的老乡面前,祁笑终是解释了一句:「只不过圣心甚眷,还想再看看罢了。」
「怎么说?」曹皆问。
祁笑略略抬眸:「笃侯说姜望是你的福将.....还记得黄河首魁后的那封诏书吗?」
曹皆回想太庙献礼那一日,彼时年未弱冠的姜望,是何等飞扬:「累爵为青羊子赐职三品金瓜武士,准带剑而朝?」
「无须风雨,不必雕琢。是盖世雄才,天工之玉!"祁笑轻叹一声:「诚哉是言!」
于是曹皆沉默。
时至今日,当然谁都无法否认,姜望并没有辜负天子当年的评价,当得起每一个赞誉的字眼。他的确是盖世雄才,天工之玉。
但其人如此坚实地走过来,一路成长至此,也已经风雨不能动其本,雕琢不能易其质了!
姜望身上太过强烈的自我若不能拔掉,他在祁笑这里就注定学不到太多。
可那份自我若是真给拔掉了,姜望还是姜望姜望还能如此耀眼吗?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用他?」曹皆问道。「给他一个目标,让他任意施为。」祁笑道:
「我不会再给他限制。他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那就让他用真刀真枪去验证。」
祁笑当然是知人善任对于这样的姜望,这的确是最好的安排。
姜望要做那冲天鹤,云上龙,那就不能囚以锁链。但这也意味着,他将独对风雨,胜负自担。一个自我太强烈的人,一定不会被祁笑放到关键的军事位置上。
曹皆并不发表什么意见,迷界战事,祁笑握有绝对的权力,她就算安排姜望做一个执戟郎中去守门,也没人能多说什么。故只是问道:「你打算怎么跟天子说?」
大船下方的雷云,轰鸣未绝,祁笑的声音始终平静:「武神或可,军神难为。」
曹皆只道:「接下来的战事,我等祁帅的好消息。」
祁笑道:「未见得是好消息,但一定有消息。」她不像重玄褚良那样,有一个那么耀眼的兄长言传身教,有着天下无双的锋利和自信,能斩世间一切,常常断言胜负,无有不中。
她也不像李正言那般,从小就被当做名将来培养,尽显名门贵族的勇敢和从容,有着华丽高超的军事技巧。
同样出身名门的她,时时保持警惕。时时面对危险,也时时成为危险。
比起修远这等真正平民出身的统帅,她身上反倒更有荒野丛林的气息。
曹皆又沉默了一阵,随后这沉默和不显面目的身影一起,落进狂风中。
名为「福泽」的巨船,继续飞翔在云上雨上。祥瑞现,福临也!
......
丁卯界域原本计有四座浮岛,六座海巢,一直维持着勉强的均势。
每次迷界位移,都是势力更迭最快的时候,对人族对海族都是如此。
优势方肯定会抓住这难得的迷雾期,力求将敌对势力彻底抹去,再造一个完全由本族势力自主的界域。
这可是大功!
但是在大齐武安侯的军队赶来后,丁卯界域的形势,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一艘飞云楼船,一
支武安大旗,所过之处,无有不避。
尽管姜望在妖界归来的壮举,还未有在广大海族中传开。
但「人族骄命」之名,大凡混迹迷界的海族,都很难不知晓。
当初血王把白象王的皮都剥了一层下来,白象王痛哭流涕,也都不曾改口。再等姜望在人族的事迹一件件传来,海族也大多开始对这个称号表示认可。就连骄命自己都曾说过,希望能遇到姜望,以试其名。
普通的海族将领,根本不需要知道姜望有多强大,知道骄命多强即可,无非是望风而逃。
所以飞云楼船亮出旗帜,在丁卯界域横行野地,逼得六座海巢惶急求援。
真正的武安侯,却到现在才来。
协防任务自不必再说,姜望亲身到来之后,丁卯界域的人族浮岛,根本都不需要再考虑防御的事情。反倒是海族闭巢不出,值得他们想想办法。这些战士并非全是齐人,来自东域不同宗门、不同国家,甚至还有东域之外的地方,同为人族守疆。
在新的军令未至之前,姜望都有足够的自***。以身受刑,收得军心后,他先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巡行各处,熟悉了四座浮岛的布防和兵将。再用了两天的时间完成整训。
个中繁务种种,都做得似模似样。有些是照搬兵书,有些是跟重玄胜学的。
而后一声令下,正式出兵!
他需要在真正的军事战争里,验证他在兵书上的所学。
要先用这六座海巢练练手,更要先建立一座对应「黄台界域」的「人族营地」。
至于丁卯海族在这期间紧急求来的各方援军.他生怕部下看不到真相,亲为斥候,悄悄探查过不知多少次。
现在可以很大声地说——来就来嘛,还带什么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