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清道:“入了秋,各州官药田、药户田里的药材,都开始往京城运,今日和简王,扎在太府寺的场院里,忙了一天。我去换个袍子。”
姚欢轻轻揪着他的前襟领子:“不要换,很好闻。”
草本药物的或激越或舒缓的自然香气,传递着生动的讯息,仿佛在人的脑海中,徐徐打开一片韶光烂漫的天地。
姚欢当初刚穿越到这个时空,在汴河边逐渐清醒后,首先闻到的,就是邵清袍子上的草药香。
此刻,她得趣地将鼻子贴在衣料上:“郎中老师,让我猜猜,你们今天都收了些啥药。嗯,有川芎,有肉豆蔻,还有,车前子……对不对?”
揽着她背脊的手掌,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蝴蝶骨。
姚欢头顶上那把有磁性似的沉缓声音响起来:“说得对,这几样,今日运来最多。”
然而女子却一下子辨出了男子口吻中的异样,她抬起头问:“怎么了?公事不太顺?”
邵清微有疲惫地告诉姚欢,这几日,宫里宫外的,凡是衣服上有些好颜色的,走马灯一样来太府寺瞧着,都要给自己的宫阁府院盯着好药。
邓铎也跟在简王屁股后头唠叨,说是朱太妃叮嘱了,哪些药,务必给向太后阁子里留足,千万不能得罪了向太后。另一些药,又素来是章惇府上惯用的,还一些药,须送往官家喜欢的几个内翰、御史、起居郎府上。枢密院那里,哪怕曾布、林希与章惇不睦,简王也不可疏忽了,官家但凡得空想起来,必定会赐药给枢密院的几个御前当红臣子。
朱太妃自己还塞来几张单子,列明药材名目,让简王拨出来,说是,重阳花会后,她要给三省几个臣子的夫人装回家去。”
姚欢叹口气,道:“意料之中。想来不止你们官药局,隔壁那几个衙门,但凡进出货品物资的,都得应付此种局面。规矩二字,若已然坏了几十年,要一夕之间铲除积弊,谈何容易。”
邵清蹙眉道:“现下进来的,还只是些不那么费钱的草药,往后半月,各地要进献的牛黄等上品药材,更麻烦。简王今日,意欲进宫求见官家,痛陈内廷用药、朝廷赐药两桩事务,与官药局粘连的弊端,被邓铎与我拦住了。”
邵清提起饮子壶,倒一杯杏皮水,啜饮几口,又道:“摧枯拉朽之事,要做,但不能冲动为之。还是先上个劄子,将神宗帝开设熟药所的初衷摆在文头,引一番万民皆吾赤子的道理,再将增开济民、惠民药房医所,每一间每月需要多少药材,估摸个大概,加上京畿十六县四季时疫备药的数目,报给官家,方能设法让官家自己悟出来,倘若大半的药材,都赐给皇亲国戚、朱紫大臣们,哪里还能效仿先帝的仁君大德。”
姚欢闻言,莞尔一笑。
莫看邵清权欲淡漠,体制里怎么正确地汇报工作、怎么让大老板恍然大悟,诸般路数,他其实都懂。
在官家赵煦的心里,他爹神宗皇帝就是他最大的偶像。从前蔡卞浓墨重彩王安石、疏忽了给神宗皇帝的丰功伟绩润色,赵煦都像心里种了根刺一样。
简王跑到皇兄御前,将医药普惠,说成是父承子业的美好续集,才有戏嘛。
姚欢于是点头道:“嗯,简王的宅心亲厚,不像沽名钓誉地做戏。你看他此前,自出宫开府,便没断过给慈幼局送肉送菜。难得他一个生来锦衣玉食的贵胄,竟真的这般悯恤蝼蚁百姓。但他越是这般,恐怕,越不见容于皇亲权臣。你在他身边当差,也小心些。”
初秋的晚风流连一阵窗棂,又徐徐地吹入屋中。
饭桌上,姚欢待邵清先好好地吃下一碗溜鱼片银芽盖饭,喝两盏最适合祛除秋燥的酸萝卜玉竹炖老鸭汤,才开口与他商议。
“我今日,去端王府,寻了高俅。你随着简王做事,而我,要拉端王入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