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是为了用穷兵黩武的方式,减轻西夏国内各方势力对她权力的威胁。如此情形下,保持冷静的章楶,未必再一味顺着章惇和蔡卞的意思去猛攻、幻想着用大战一举灭夏,反倒会站到曾布适度开疆、筑垒浅伐、屯边弭兵的立场上来。
而这个思路,当年苏辙做宰相时,也是提过的。
章楶、曾布、苏辙,至少目下,有可能联合起来扳倒蔡家。
苏颂于是向眼前的三个年轻人道:“老夫想来,此为旧案,子由当初知晓一二。却也是新案,须仰仗曾枢相和章经略同查。只是,不瞒你们,老夫对曾枢相并无十分把握。故而,吾等兵分二路。老夫在京中,去说服曾枢相与章经略出面联手查案。另有人,应南下去知会子由。那位贺咏手上的凭据,亦应留出一部分,被带去南边,交给子由。”
苏迨道:“我可去筠州面见叔父。”
“不,应该我去,”姚欢直言道,“我是个草民,老家在钱塘,此时正逢农闲,饭食行也是淡季,我离京南下,说得通,也不惹眼。况且,要论京城里能让贺咏相信的人,恐怕只有我一个,他定肯将一半的凭据,交给我带去给子由学士。”
苏颂觉得有理,目光一扫间,瞥到邵清神色微动,自是晓得这后生在想什么。
莫急,老夫心里有数,有数。
苏颂正色道:“姚娘子孤身出京,不妥。静波啊,你满身征尘归来,循例,朝廷应有许假。官家又知晓你是我小友,我明日便向官家讨个恩赏,请求官家准你往我扬州老家,为夫人诊疗故疾。如此,你可与姚娘子在京外会合,一同南下,护她至筠州。”
此言一出,邵清面上喜意乍现,姚欢稍露赧色,苏迨,则好像终于觉察出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二人。
苏颂是在给他们做媒?
还是,他们已经成了?
怪不得……
苏迨想起自己婚后的宴席上,灯烛局的匠人燃火去烧端王赵佶时,邵清救护姚欢的身手,简直比鹰扑兔子还敏捷。
若是寻常敷衍、希求巴结权贵的客人,有此身手,定会先去救端王赵佶,以图荣华前程吧?
苏迨与邵清,自去岁水灾后赈济灾民汤药时相识,区区几次交往后,他对这个孤寒出身、但谦和耐劳的同龄人,颇有好感。
“邵清与姚娘子,为人均透着赤子之善,的确般配。”苏迨暗暗品评。
他于是及时打个助攻,向邵清拱手道:“便听苏公安排,在下手书家信,有劳邵贤弟与姚娘子带到叔父面前。”
邵清哪里会推辞,应道:“好,我明日也去打听,出京后自哪处起,河面未冻。我便在那处雇船,毕竟走水路可昼夜不歇,快上许多。”
姚欢觉得颊边越发有些热,但须臾脑中冷静下来,想起一个重要因素——时间。
“苏公,此事许多方协力,耗时必久。蔡京素来不仅心狠,而且手快,只怕一过上元节,朝廷就会出贬谪令。有没有什么法子,先让官家暂缓贬谪两位苏学士?这个法子,又是章惇也好,蔡京也罢,都不能质疑的,否则,就是罔顾天意……”
姚欢没有再说下去。
苏颂再是对此事抱有挺身而出的坚决态度,姚欢也不确定,老先生敢不敢,往他曾经熟悉的领域去做文章。
毕竟,做那等文章,说重了,是欺君之罪。
邵清对心爱女子的每一句话,都保持着聆听且努力领会的专注力,瞬时明白了姚欢所指何事。
她不敢说,他来说。
“苏公,晚辈此番随章经略出征,方知晓,朝廷派遣随军的,除了吾等郎中,还有司天监的人。每逢大战前,须占星。”
姚欢忍不住与他目光相碰。
可以可以,你反应真快,你懂我。
苏颂的领悟,也很快。
但老人没有马上去接邵清的话。
沉吟一阵,苏颂才缓缓道:“此事没你们想得那般简单。除了司天监,内廷还设有翰林天文院,就是为了与外廷的司天监互相关防,杜绝舞弊。每夜,翰林天文院拟好当夜星象、云物、祯祥、有无星变等具状,须在皇城门禁未开之际,就送到御前。待宫门开后,等在外头的司天监值事官,才会将他们前夜的观测奏状,送进来。不过……”
老人停住,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忽地露出微妙的笑容。
“不过,内廷外廷的星官儿里,都有老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