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滑过没有名字的信封,但在准备轻轻撕开封条的时候,顾北溟的手瞬间松了力道。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当日的情景,朦胧的天幕,泰熙从黑暗中缓缓走向自己,然后带着更深沉的心痛重新回到更黑暗的地方中去…而关于两个人之间的故事在顾北溟选择权力的那一刻变成了永久禁忌的话题。顾北溟知道这一切的一切不完全是自己的父亲顾凯麟在幕后操纵的。因为厌恶自己的命运始终掌控在父亲的手中,因为不想再如一只蚂蚁一样被父亲随意支配,所以顾北溟不得不选择家族联姻,以此成为自己要挟父亲的筹码。其实他明明知道当初的他完全可以拿泰熙当做理由去摆脱父亲、母亲,以及文氏顾氏加注在他身上的威压。但在一次次的权衡过后,顾北溟终究无法像北辰那样挥挥手作别眼前的浮华。
"我不清楚您与泰熙那名女孩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如果是无伤大雅的吵架的话,就请尽快和好吧。那个女孩在请求我将信带给您的时候,她的眼睛悲戚而荒凉。我实在想不到一个脆弱的女孩是怎样侵害到顾氏利益的?"
顾北溟的身子倏然一震,心中窒了半秒,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忍。在那一刻,那些试图掩埋在心底的往事再次如肆无忌惮的雨水般重新浇注在顾北溟的身上。
“你怎么可以出现在这里?你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我面前,叫我怎么办!你难道不知道在你父亲给你下了禁爱令的同时,也给予了我最致命的一击吗?你的父亲顾凯麟会长,他的手中握着我和我弟弟的未来,你让我在威逼利诱以及你摇摆不定的爱情中如何抉择。难道你就忍心让我沦为你们父子之争的牺牲品吗?” 泰熙的脑海里浮现出的现实问题远远多于憧憬爱情的美好幻念。但因为顾北溟的一个眼神,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忘掉的一切,包括在心里刚刚设置好的所有的防线再次全都崩塌了。尽管泰熙早就有自知之明,但她还是很想不顾一切的冲进顾北溟的怀中,靠着他失声痛哭。
这是第一次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一层雨幕的距离。泰熙跌跌撞撞的奔向顾北溟。顾北溟同样没有顾虑到周围的一切,他一只手紧紧的撑着雨伞,一只手从泰熙的背后轻轻环住了她。尽管顾北溟有太多真心话想说给泰熙听。但在挑来挑去后,他终究没有勇气留住泰熙,就像他同样没有骨气拒绝父亲家族联姻的最后通牒一样。想到泰熙随时都有可能永远的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顾北溟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竭尽全力也要守护好这最后的温存。看着泰熙在自己的怀中忘情痛哭,顾北溟心里痛得发紧,他的表情比死掉还要难看。
“对不起…”顾北溟轻轻抚摸着泰熙的头,艰难的说道。
因为北溟那一句既简单又艰难的话,泰熙的眼中顿时盈满了泪水。在那一瞬间,痛苦像一只冰冷的手将泰熙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生生揪紧然后不停的翻绞。泰熙从顾北溟的怀中空茫的仰起头,两行泪水静静缓缓的从泰熙的眼睑中滴落,就像那一夜的星光般惨淡凄凉。
“知道对不起就走啊!你明明知道我是为了避开你才逃到这里来的,为什么又来找我,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只有永远不再见,才能慢慢忘掉对方吗?为了忘记你带给我的感动与加注在我身上的伤害,你知道我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吗?” 脑中仿佛有层层白雾在缓缓荡开,因为实在无法承受突如其来的心痛,泰熙的睫毛渐渐被泪水濡湿。然后在死去一般的沉寂中,那些在眼中打转的浓烈流光悄无声息的落下她凄清的脸庞。
“对不起。”久久望着泰熙苍白的脸庞,北溟喃喃说道。他的眼中一阵黯然,眼角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就连喉咙微微沙哑的语气中也隐隐流露出隐藏在心底的脆弱与期盼。就在顾北溟冰凉的唇如同一滴泪水即将滴落在泰熙额间时, 泰熙的心突然迸出一阵剧痛,径而失措的将他推开。
“求求你,不要再故技重施了。就当做是我最后的请求,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你我之间本不应该发展成今天这样的。”
顾北溟整个人如石雕般僵住,他的唇角微微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就连刚刚神情中的温柔也变得惊慌失措起来,看着顾北溟眼睛中浓烈的光芒再次渐渐归于沉黯,泰熙将僵在半空中的手缓缓放下。顾北溟不敢直视泰熙震惊失神的眼睛,但他能感受到泰熙心中充满了与自己别无二致的无奈与悲凉,他的胸口明显起伏了一下,当他低垂的眼角余光留意到泰熙的手掌落寞的握起的那一刻,顾北溟突然胆颤心惊起来,他知道自己所拥有的的最后一样珍贵的东西正如他充满悲情的人生一样在慢慢消失,而他连抢夺的勇气都已经消耗殆尽。想到这里,顾北溟脑中猛地剧烈眩晕,因为克制不住从心底传来的强烈痛楚,顾北溟的语气不禁放得轻柔了许多。
“对不起,就算你会恨毒了我也好,总之,我一定会让我毁掉的一切,全都回到原点。你的朋友们,你和弟弟住过的房子,还有没有我存在过的你的生活。然后等到一切都回归到原来的位置之后,你就安安静静的忘记我吧。我发誓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顾北溟还在怔然出神时,泰熙失落的笑了笑。静静流淌的月光里,两个人胸口荡漾着的涟漪骤然翻滚起来。望着泰熙无比柔静的面容,还有她那双比午后的暖阳还要静谧透明的眼眸。顾北溟动容,顿了一顿后,他再次摇了摇头。
“发誓,荒谬,这样骗鬼都不会被相信的话,你以为我还会相信吗?就像你不止一次说过会尊重我随时离开你的选择一样。顾北溟别再自欺欺人了,否则我真的会记恨你的。”
“泰,泰熙。其实,其实我… …”
顾北溟微微皱眉,他恍惚的想着。声音里有压抑的黯然。
看着这个固执的顾北溟,泰熙的心如同被人重重拧了一下似的,流逝掉的半晌间,疼痛如初绽的玫瑰般漫散开来。尽管透过顾北溟倨傲的薄唇、病弱的表情隐约都看到他滚烫滚烫的内心。泰熙还是在沦陷之初,飞快的避开了顾北溟的眼睛。
而感受到泰熙眼神的回避,顾北溟的喉咙再次略微僵住。
原来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真的要走到尽头了啊,看来今天泰熙已经做好一刀两断的打算了。
“我会让你变回遇到我之前的样子,泰熙你最后信我一次,再给我点时间,我会去和爸爸说明一切,你承受不住的一切都丢给我,让我一力承担好吗?让我补偿你,拜托了。”胸口的涟漪骤然剧烈疼痛起来。 刚刚的深邃暗烈浑然凝聚成透着彷徨和失措的血红色雾气再次充斥在顾北溟如海的眼波中。而他的声音就像是因为打碎了牙齿后由过度肿胀的嘴巴里发出似的,听起来含糊不清。当顾北溟的目光终于从泰熙身上离开时,泰熙怔怔的望着落在自己脚边即将被乌云遮住的熟悉身影。
“没有这个必要,我已经不想再回到从前了,我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自在。而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请你不要再到我逃掉的地方找我,如果你再出现一次,我保证我会让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遇见我。顾北溟,你应该知道以我的性格,说到就一定会做到吧。”
泰熙故意冷漠的说道。她沉默的望着黑夜中顾北溟那张如同是耀眼星星般洁白的脸庞,只是这一次她漆黑的瞳孔间夹杂着刺骨的寒意,或许是因为疏远,她的眼神显得遥远而空茫。
“泰熙。”顾北溟心中苦涩,他的身体因为极度心痛而冰冷虚弱起来,他的眼神空茫如即将消散的夜露。泰熙微微错愕,但过了片刻后,泰熙恢复了惯常的淡静。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对他的犹豫和眷恋,哪怕只是轻微的不舍与失落。
“是不是,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是你急着摆脱的噩梦?”
“噩梦谈不上,只能说是困惑吧。毕竟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并没有在一起的可能。所以我对你并没有也不敢存多少爱意。”
泰熙睫毛微颤,她定定望着顾北溟的眼睛宁静清透,就好像她正在滤掉本不想看到的事物一样。
浓稠的呼吸,放肆猖狂的笑声,在泰熙眼神由淡转浓的那一刻,顾北溟骤然闭紧眼睛。 痛苦就像毒蛇在疯狂的咬噬着他的心脏,而他瞬间失格的大脑就好像是游荡在浓重的夜色中最微弱的月光,顾北溟的世界原本就是黑暗冰凉的,因为从未被谁放在心上,所以除了野心,他对身边的任何人都没有责任与牵挂。直到泰熙的出现,他才终于明白,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拼命实现的全部人生价值带给心灵的冲击终究如海市蜃楼般虚浮浩渺,而越是靠近期盼已久的爱与被爱,那些令他始终无法释怀的噩梦就像灾难降临般一波一波的袭来。对于看得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泰熙,他很害怕刚刚触碰到的幸福会顷刻间轰然坍塌,所以他不知怎么做才是对的。明明下定决心想要放走她,但却总是在看到她或者听到她名字的那一刻狼狈不堪,于是他重新将泰熙的名字与自己的宿命缠绕在一起,但越是靠近,心中的歉疚便更加浓深了些。
“… 原来真的是这样啊。抱歉让你来牵我的手,抱歉让你鼓起勇气。泰熙对不起,那么再见了泰熙,没有我的人生请你好好保重。”
抱歉我终究松开了你的手,抱歉我始终没有足够的勇气走到你的身边,因为我知道比起如此渺小的我,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的人生不该活在一场噩梦般的羁绊里。泰熙心中慢慢重复着一句说不出口的告别,看着北溟微微错愕的转身,看着北溟落寞孤单的背影消失在繁华的街道,看着漆黑的夜幕下被路灯拉得斜长的阴影,然后再看着那道阴影如酒醉般吃力的转进旁边的一条寂寥的小巷。泰熙这才不顾一切的放声大哭起来。因为心痛得发紧,泰熙的指甲死死的嵌进光滑的伞柄。即使是最后一面,顾北溟对泰熙都是如此温暖。只是以后没有机会见到他那温柔的眼神了吧?
顾北溟…
怎么可能真的放弃他…
再也不见就会再不想念,终究只是痴人说梦的浑话…
泰熙扬起脸,呆呆的看了一会儿 雨滴落下来的样子。
两滴泪水静静缓缓的流淌在泰熙苍白虚弱的面颊,然后在迎面而来的冷风中,泪水与悄无声息的心痛再次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