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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山上有一寺庙,名为‘碧云寺’。
碧云寺建于元代,层层殿堂依山叠起,布局颇具匠心。
在寺院的最后方有一塔院,院中有一座汉白玉石牌坊,牌坊两侧的照壁上刻了八个浮雕,分列于左右,两两代表‘忠、孝、廉、节’。
左有诸葛亮、李密、陶渊明、蔺相如;右有文天祥、狄仁杰、赵壁、谢玄。
照壁小额枋上刻有八个大字,左为“精诚贯日”,右为“节义凌霄”。
一名年轻俊俏的和尚正在洒扫。
又有一名居士见这和尚扫得潦草,过去替他把院子扫净。
“阿弥陀佛,居士不必来帮小僧……”
和尚说到这里,转头四看,见没有旁人,干脆小声道:“免得让人看出来了。”
居士道:“你这样扫地,别人一眼就看出来你是假和尚。”
这两人正是石梦农与苏简。
石梦农扫了庭院,转身看向牌坊,目光最后落在文天祥的浮雕,神情有些感慨,低声念了一句诗。
“但令身未死,随力报乾坤。”
苏简凑过来看了一会,道:“我观这八人,多是败者啊。”
“苏兄弟何出此言?在我看来,这八位先贤中,身败名裂者唯李密而已。他世受隋恩,反行弑逆,声讨炀帝十大罪状,自立为魏公。既降唐而又反复,进退狼狈。其人志性轻狡,终致颠覆身死。”
苏简道:“我反倒认为,这八人中唯有李密仗剑雷息,割据自立,其气魄最壮。”
“好出狂言者,必有热衷之心,也无有不败事者。”石梦农道:“李密天资明决不假,但可为蛇,却不能化龙。《旧唐书》说得不错啊,‘狂哉李密,始乱终逆’。”
苏简听了,心中依旧不认同。
但他也不与石梦农辩论,嘿嘿一笑就换了一个话题,道:“把文少保这样为大宋死节的忠臣,与赵壁这个元臣摆在一起,也不知这些人怎么想的。”
“这寺庙是元时建的,自是要雕上元时名臣。至于雕上文少保,可见忠肝义胆、忠君报国之士,便是敌国也要敬佩。”
苏简道:“在我看来是不管谁得了天下,便要开始宣扬忠君报国,于是拿这些死节之臣来表彰,好让世人都死心踏地,为的还不是皇位稳固……”
石梦农皱了皱眉,很是不喜苏简这番话。
他正要反驳,却听苏简又道:“赵壁助元人打襄阳、杀宋军,与范文程一类人。文少保天天与他站在这里,一定心烦,不如我们把赵壁的雕像砸了吧?”
“敢不可胡闹。”石梦农道:“我们藏身与此,多亏了方丈庇护,你不要牵累人家。”
“那倒也是,有朝一日我定回来,把这浮雕砸了。”
“对了,你是如何识得此间方丈,能让他全力庇护我们?”
苏简低声道:“这是劳先生留的撤退路线,往南往东走都不安全,故而我们在此避避风头,之后向西面逃……”
~~
京城,一间黑暗僻静的小屋中,劳召听到外面有乌鸦的叫声,翻身往外看了一眼,见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猫过来。
“是我……”
劳召打开门,低声问道:“怎么样了?”
来者是崔老三,低声应道:“能通知的兄弟都通知到了,暂时全隐匿起来,看着风声撤离。你幸而是见识快,今日建奴已查到谭泰府,若是你晚两天逃出来,这次就要栽了。”
“可惜,我本存着侥幸,想着若没被查到还能回去……”
“别想了,怎么可能查不到?那小子做了这么大的事,我等大半年心血都毁了,现在谭泰知你蒙骗他,恨你入骨,满城在搜你。你还是撤走吧……对了,你还有没有退路?”
劳召摇了摇头,道:“我还不能撤,试试能不能有别的法子再拿到些情报吧。”
“你是没退路了?何必要救那小子?”
“他事都做了,满城百姓都看到了,能让人看到仗义反抗者也能成功,总比让人看到他们被建奴杀害了要好。”
“娘的,当时就不该带他过来。”
“他能真刺杀成功王桦臣,我也佩服他。”劳召道,“只怕许多人都忘了,当年先帝是何等信任王桦臣?任他总揽辽东战事,倚为国之柱石,他却是降了……降了呵。这世上谁都可以降,就他最不该降。苏简杀得好!”
“等我们击败建奴,王桦臣迟早也要死的,意气用事。”
劳召叹了一口气,问道:“让你带的石灰带了吗?”
“带了,你要做什么?”崔老三拉了拉自己的包袱,拿出一袋石灰来。
劳召看了一眼,转身拿了个装了水的盆出来……
崔老三看着他的动作,拉了他一把。
“你要干嘛?”
“谭泰府里太多人见过我的脸了。”
劳召平静地说着,把石灰往水盆里洒去。
崔老三见那水盆整个沸腾起来,眼皮跳得厉害。
“劳召,别这样……”
劳召没有回答他,看着那沸腾的石灰想到了什么,低声念了句诗。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他一边念着,一边解开自己的上衣。
捧起水盆,毫无迟疑地顺着自己的脸庞往下浇去……
!!
……
强忍着的痛叫声响起。
崔老三目光落在那触目惊心的皮肤上,瞳孔一缩,向后退了两步,下意识把手按住腰间的软刀。
“劳……劳先生……这……”
“我……会有一个……新的身份……”
~~
“当年石梦农主政陕西韩城,数万流寇围城,石梦农坚守四十余日,击溃流寇。时王桦臣任陕西三边总督,很欣赏石梦农的才干……石梦农来京后,王桦臣也多次劝降未果,这次处斩石梦农,王桦臣还想再去劝一劝,没想到半路被刺杀了……陛下问娘娘,如何给王桦臣追谥?”
布木布泰听了禀报,拔弄着手中的玉板指,道:“文韬武略,安裔兴清。相台远略,国运民生。撑天立宇,开国良辅……赐谥号‘文襄’吧。”
苏茉儿记下,应道:“是。”
布木布泰又问道:“确定不是多尔衮派他去的?”
苏茉儿道:“确是他自己请旨去的,刺杀他的人一直藏身在谭泰府,奴才查过,是北楚的锦衣卫无疑。”
“让锦衣卫在京城渗透到这地步了?”
“是,奇怪的是谭泰阿附多尔衮,封一等公、任征南大将军,他们本可继续探刺我大清军情,不知为何要救南楚的石梦农,不惜前功尽弃……奴才也怀疑是多尔衮要对付我们的人,但似乎……没有必要。”
布木布泰闭上眼,感到怒意又涌上来。
堂堂大清的太子太保、兵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内院佐理军务大臣、秘书院大学士,被人当街炸死,不容得她不怒。
——好你个王笑,不派人对付多尔衮,反而来刺杀本宫一系……
想到这里,她更觉心头大恨,拿起一个瓷瓶就向地上砸去。
“娘娘息怒……”
苏茉儿劝了一会,到外间找来几个太监扫地。
……
一个名叫刘安的小太监扫了地,提着碎瓷到外面倒了。
他提着扫帚路过花园时,忽然听到那边有宫女正在说话。
“那楚朝驸马王笑,果然是喜欢派人刺杀,可吓死人了……”
“有什么好吓的,他其实看着很和善的,我还摸过他呢。”一名大宫女忽然说道。
“彩烟姐你摸过他?假的吧?”
“哪能有假?当年废太子宫变,我就在延祺宫那边遇到他,生得可俊了,他也喜欢我,我们就在那边殿里弄了……”
刘安一听,吓了一跳,忙不迭跑过去,喝退别的宫女,带着彩烟到僻静处,低声道:“你不要命了,胡说八道什么。”
这彩烟年岁已经颇大,已有二十又八,本该早就放出宫去,但这几天战乱频发,皇宫的主人换了两三拨,也没人顾得上这老宫女,只是继续留在司乐局做事。
被刘安一叱,彩烟也有些怕,低声道:“不过是说说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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