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站在账内,躬身送别,久久没有离开。
一个侍从弯腰掀开一道垂帘,郭绍走进去时,稍稍转头,用余光看了王朴一眼。
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不过桌案上、帐篷壁上都是地图,看起来就不是那么整洁了。桌案上放着一个烛台,一枝很粗的蜡烛、烛芯也很粗照亮着这里,床边和案旁比较明亮,角落的光线就越来越朦胧。
郭绍坐了下来,看着火焰的跳动。
内心的失落,就算无论怎么理智地分析也掩盖不住。在这样的夜里,在这样的灯火前,他还感到有股冷意……
他想起了罗猛子,三弟资质有限,这些年随着郭绍干的事越来越大,三弟也有点远离郭绍的核心圈子了。但郭绍依旧不能忘记,曾经和三弟在高平、在武讫镇、在秦凤……
“要不是俺老罗身上有铁皮,早被射得漏水了,哈哈……”
“大哥说干,俺老罗就跟着……”
郭绍伸手在额头上用力地搓着,做着一些琐碎的动作,却一声都没吭。
哪怕做了皇帝,郭绍仍旧逃不脱这些最简单的情绪,当身处这样的环境时,他的心理素质并不是很好……皇帝、雄主应该是什么样的资质?反正并不应该是他这样的。
一系列的成功,世人寄予了他太多的期待,认为他无所畏惧、有通天本事,甚至,认为他是神!
郭绍在此刻,觉得自己真不是神。他在前世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夫俗子,还要为了生计用尽全力、焦头烂额的人,连他自己以前也不觉得是能干大事的主……此时,各种负面情绪蜂拥而来,他感到万分脆弱。
但是,已经身处这个位置,他不会认输。就算死缠烂打,也要卷土重来!因为为了那个宏大的目标,已经死了太多人、太多他关心的人,放弃是不可能的!
“咳咳……”郭绍捂住嘴忍着咳嗽声。
他感到疲惫,袜子也不脱,蹬掉靴子就上床睡了。睡梦中噩梦不断,仿佛身在火山之中。
……当晚,侍从现郭绍一脸通红,脸上烫人。吓了一大跳,急忙连夜把王朴和左攸叫了进来。
左攸急的一连念叨了几遍:“陛下一向身强力壮、龙体康健,怎会突然病了?”
王朴顿时恍然,急道:“老夫的义女在疗伤营,赶快派人把她叫来!”
左攸道:“王使君的义女?”
“就是6岚,陛下从蜀国找回来的女神医,把老夫的病治好的人,老夫年纪大了,让她做老夫的义女。”王朴道。
左攸忙道:“那赶紧叫来。”
……
次日一早,枢密使王朴召集“幽州前营军府”的官员、诸路军少数武将在中军大帐议事,宣布皇帝的圣旨,下令撤军。
先商议了一个撤军的部署和方略,然后继续召集军都虞候以上的武将到中军进行具体部署。
众将议论纷纷,个个都不甘心。此战,周军尚未遭受过真正的失败,到达幽州快一个月了,数次大战下来阵亡数也就千把人,武将们认为还能打败辽军建功立业!无法理解皇帝为什么要撤军。
后来有人问王朴,皇帝为什么不亲自传旨。这时候郭绍病倒的消息才传了出来。
前营军府的一个文官离开中军大帐后,私下里议论:“照现在的形势,幽州城不容易一下子攻破,陛下又损了结义兄弟,恐怕不得已才撤军,所以才佯称龙体欠安……”
“为何要称病?”
文官悄悄说道:“折损大将,然后撤军,有战败之嫌……因病撤军,便是暂且饶辽人一命。”
不管如何,枢密使、一干大将共同认为的命令还是有权威的,诸军依照军令开始准备撤退……炮火还没马上停,据前营军府的意思,是为了迷惑敌军、隐藏意图。
但次日火炮就不再轰鸣了……因为下雨了!
空中乌云密布,春雷的响动代替了炮声,雨下得很小,却是淅淅沥沥把泥土慢慢打湿,湿润的泥土被无数的人马来回践踏,军营里一时间泥泞一片。
左攸望着雨幕,叹息道:“真是天不助我也,老天不让大周收复幽州!就算没下令撤军,这雨不赶紧停,咱们同样没法攻城。”
王朴却感叹道:“这雨下得好,省得咱们将此役引为憾事。”
他低下头,想起了东京城内修建的那座“宣仁功德阁”,内心渐渐承认,战前自己和诸大臣为了功成名就,一直怂_恿皇帝北伐,确实被名垂青史的欲_望蒙蔽了真相……限期破城、突袭战略,无法把握的因素实在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