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醒了一次,沈柏后面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以后感觉元气恢复了些,这一路的舟车劳顿和疲乏勉强散去,沈七又在跟那只鹦鹉玩儿,那只鹦鹉被他吓得缩在笼子角落,绿豆大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可怜又滑稽。
沈柏穿好衣服下床,沈七立刻飞过来,站在沈柏肩膀上跟那鹦鹉炫耀,活似独得了沈柏的宠爱。
沈柏抬手戳了戳他的脑袋教导:“咱们沈家有家训,不能随便欺负弱小,不能滥用权势,万物皆有灵,不许故意谋害生灵,懂吗?”
沈七皱着小眉头,摇头说:“我听不懂,我只是个小孩子。”
你都活了两百年了,还把自己当小孩子?
沈柏翻了个白眼,把沈七拎到桌上,严肃的说:“不能欺负弱小的意思是,你有异于常人的能力,而我没有,你不能随便伸爪子挠我。”
沈七立刻为自己辩驳:“你是我娘亲,只要你不丢下我,我是不会挠你的。”
沈柏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说:“这是自然的,九州四海都讲究一个孝道,你既然唤我一声娘亲,便不能对我动手,否则就是大逆不道,要遭天打雷劈的,不过……”
沈柏话锋一转,指着那只鹦鹉说:“那只鸟虽然长得有点丑,但也是有灵性的,你跟它玩闹可以,但不能真的伤害它。”
沈七瘪瘪嘴嘀咕:“我不喜欢它。”
“它就是个鸟,你有什么好不喜欢的?”沈柏捏捏沈七的脸颊,有些哭笑不得,“我儿子就你一个,你什么时候听过我叫它儿子?”
这个解释让沈七眼睛一亮,不过他还是双手环胸,矜持的说:“那……我就勉强喜欢它一下吧。”
“嗯,乖孩子。”
沈柏摸着沈七的脑袋夸赞,这小鬼被制香师养了近两百年的灵,估计平日干的都是些跟其他魂灵厮杀的事,好不容易遇到一只能跟他玩儿的鸟,哪里还能有不喜欢的?不过是嘴硬罢了。
时辰不早了,沈柏直接吃了早午饭,吃完休息了片刻,便让人准备马车出门。
她换了男装,没带丫鬟,从后门上马车,低调的去了茶韵阁后门。
后门一直有人守着,沈柏亮了信物,门守恭敬地迎她进去,从后院进入小阁楼,小厮将她迎上三楼,去了最东边的房间。
沈柏走进房间坐下,小厮很快奉上热茶糕点,约莫一刻钟后,一个穿玄色锦衣的老者走进房间。
老者头发几乎已经全白,下巴处留着一绺山羊胡,一张脸饱经风霜,眼神却极为明亮,如同利刃,可以轻易剖开皮囊看到一个人的内在,不过却并不让人觉得危险。
老者一进门,沈柏就站起来,恭敬的作揖,温声唤道:“沈柏见过卫国丈。”
卫这个姓氏在昭陵并不多见,能被沈柏称一声卫国丈的,只有先皇后母族卫家掌权人卫黎。
卫家失去皇商地位,在太后母族吕氏一族的排挤下日渐没落,先皇后病逝,卫如昭出家做了俗家弟子,卫黎痛失爱女和幼子,这些年一直称病在家,鲜少在众人面前露脸,所以也很少有人知道茶韵阁其实是卫家的产业。
卫家的没落不可逆转,卫黎却没有一蹶不振,一直借着茶韵阁搜集各方讯息。
旁人都觉得卫家后继无人了,只有卫黎一直记得,卫家的香火未曾断绝,他还有一位做储君的外孙。
哪怕拼尽老命,他也要为自己的外孙留下点什么。
沈柏上一世事先并不知道在背后操控茶韵阁的是卫家,她那个时候闲得无聊喜欢画一些太学院的日常,匿名把这些卖给一些小画坊赚点小钱。
太学院哪个夫子上课喜欢迟到,哪个夫子私下喜欢喝酒,她都了如指掌,若是在课上被点名骂了,她就刻意将那个夫子画得滑稽可笑些。
这些画被卫黎看见,卫黎便让人跟沈柏联系,说茶韵阁愿意买下沈柏以后所有的画作,跟沈柏交个朋友。
上一世赵彻登基之后,卫黎主动找到沈柏,和沈柏一起说服卫如昭还俗,重掌卫家的家业,这一世一切都换了顺序。
听到沈柏识破自己的身份,卫黎倒是并没有太意外,温和道:“淑娴离世多年,我都快忘记国丈这个身份了,沈小姐还是叫我卫老先生吧。”
“卫老先生。”沈柏从善如流的改口,开门见山,“老先生应该知道,数月前,晚辈奉先帝之命,同国舅一起前往南襄,名义上是护送南襄国五皇子慕容轩回去,实则是考察南襄的风土人情,重新打开昭陵和南襄的商贸往来。”
卫黎坐下,神色平静的看着沈柏。
他从很早就关注这个小孩儿了,这孩子看着不大正经,实际上很有才华,在太学院文修回回都是第一,而且十四岁就做了探花郎。
在这些世家子弟里,除了顾恒舟,就数她最打眼。
卫黎活了这么大岁数,也算是阅人无数,不过也万万没想到沈柏会是女儿身。
说到底,他还是太相信先皇后了,怎么也想不到淑娴死前会做出指凤为凰这种事。
沈柏知道卫黎一心为了昭陵和赵彻着想,并不忌讳,说:“如今南襄国君已经同意重新和昭陵互通商贸往来,太子殿下让晚辈拟一份适合与南襄通商的清单呈上,晚辈虽然有些小聪明,到底不是经商的料,所以斗胆前来,想请国丈帮帮忙。”
卫家蛰伏近十年,等的就是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现在人有了,机会也有了,沈柏还双手送到卫黎面前,卫黎不应该有任何理由拒绝。
卫黎没急着说要不要帮沈柏,转而问:“你是什么时候猜出我的身份的?”
“我没有那么厉害,能直接猜出国丈的身份,只是机缘巧合之下,碰巧得知,国丈不必太高估我。”沈柏如实回答,没有具体解释究竟是怎样的机缘巧合。
卫黎也听出沈柏不想解释,思忖片刻说:“三日后,清单会直接送到太傅府,沈小姐转呈给太子殿下便是。”
沈柏拱手行礼,说:“谢国丈。”
卫黎看着她,眼神变得温和慈爱,问:“沈小姐谋略过人,胆识也绝非一般世家小姐可比,你如此尽心尽力的为昭陵和太子殿下出力,可是想得到什么?”
卫黎这话近乎明示了,沈柏垂头,沉声说:“先皇后于晚辈有恩,晚辈如此都是为了报答先皇后的恩情。”
“淑娴让你假扮了十五年的男子,你一点不怨恨,反倒觉得她于你有恩?”卫黎提出疑问,沈柏抬头,目光澄澈的看着他说:“晚辈相信先皇后当年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而且先皇后亲自养护了我四年,这些年我名义上是太傅嫡子,实则很多时候享受着与皇子等同的待遇,福祸相依,先皇后其实未曾亏待我什么。”
沈柏想得通透,卫黎有些意外,然后也不含糊其辞了,直白的问:“所以你真的非顾家那小子不嫁?”
沈柏微怔,想起顾恒舟昨夜说的话,平静道:“我心系顾兄,绝不会改变,但我和顾恒舟今生注定无缘,他的世子妃应该另有他人吧。”
卫黎不知道沈柏口中的顾兄和顾恒舟有什么区别,听到沈柏的回答后,松了口气,沈柏又跟他说了木料的事,卫黎答应过几日通知木料商去看木料估价。
谈完正事,沈柏很快离开,卫黎又在屋里坐了好一会儿,背后墙面传来异动,赵彻从墙后走出来。
卫黎喝着茶,幽幽的说:“方才的话,你小子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