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紧,正想站出来说话,沈柏眼睛一眨,唱戏似的流下泪来:“姜太尉,我也是实话实说,我一个小小的探花郎,怎么敢明目张胆做出伤害皇嗣的事?而且我是替太子殿下选马的,我事先也不知道四殿下非要那匹马呀。”
沈柏是在为自己辩解,但恒德帝的表情瞬间变得阴鹜,是了,这马一开始是沈柏选给赵彻的,若是没有赵稠横插一脚,受伤的人就会是赵彻,若是真有人暗中动手脚,要谋害的人也是太子!
这个认知让恒德帝胸口怒火攒动,太子是昭陵的储君,是他最寄予厚望的儿子,更是先皇后留给他唯一的念想,什么人竟敢对他不利?
姜德安也想到这一层,但他不敢指着沈柏的鼻子说沈柏想谋害太子,这个罪名可就太大太大了。
谋害一国储君,不是要谋权篡位还能是为了什么?
恒德帝脸色铁青,拍桌沉声道:“传朕命令,所有人待在原地不许动,由周校尉带一队禁卫军和医官一起,逐一排查营地,任何角落都不许放过,挖地三尺也要找出让马匹突然发狂的原因!”
周德山领了旨带着一队禁卫军和医官离开。
姜德安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毕竟是三公之首,是恒德帝信赖倚重的大臣,恒德帝此令连他的营帐都查了,那就是连他也不相信了。
其他人一颗心也都七上八下的,生怕从自己营帐搜出什么东西,眼下嫌疑最大的沈柏却一脸云淡风轻,见姜德安浑身阴云笼罩,还大着胆子打趣:“姜太尉,摊上大事的是我,我爹都没急着黑脸,您的脸怎么黑成这样了?”
姜德安冷哼:“沈少爷,不管你是不是冤枉的,现在被伤痛折磨的是四殿下,你这么幸灾乐祸似乎不妥吧?”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一句话就把自己拔高到忧心四皇子安危的高度。
沈柏挑了挑眉,冲姜德安行了一礼:“姜太尉说的是,晚辈受教了。”说完不再说话。
下午的太阳还很烈,这些人个个养尊处优,被晒得皮肉生疼脑袋发晕,却不敢说半句不满。
营地面积不小,营帐有好几十个,周德山搜查了一个时辰才搜完,带着人回来,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等着宣判。
医官在恒德帝面前跪下,双手高举,拿出一个装熏香的竹筒:“启禀陛下,经微臣查验,这支驱虫熏香并非太医院所制,里面含有一种叫青絮的草药,青絮有很好的驱虫之效,但味道会刺激牲畜的神经,让牲畜突然发狂,微臣斗胆猜测,四殿下选的那匹马便是被这种味道刺激才会发狂。”
众人神色各异,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搜出东西来。
恒德帝接过竹筒细细打量,眼神森冷的问:“这是从哪儿搜出来的?”
周德山出列,高声回答:“回陛下,是从姜太尉嫡女姜小姐营帐搜出来的,微臣到时,熏香还燃着,医官一下子便闻出不对,所以才查出此物。”
话音落下,人群攒动,自发的退离,将站在淑妃身边的姜琴瑟展露在众人面前。
姜琴瑟还戴着面纱,一双盈盈的水眸无措的看向姜德安,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姜德安也是满脸震惊,万万没想到会从自己女儿帐中搜出这么不利的证据。
姜德安身为三公之首,在朝中多年,地位无人可撼动,姜琴瑟又是出了名的第一才女,多少人家想要求娶,淑妃心念微动,柔声开口:“陛下,姜小姐今日一直与臣妾在一起,并没有机会接触马匹,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话惊醒了姜琴瑟,姜琴瑟立刻走到恒德帝面前跪下:“请陛下明鉴,臣女就是因为没带熏香才被蚊虫叮咬请的医官诊治,帐中所用熏香是医官给的,好多人都可替臣女作证,臣女根本不知这支熏香从何而来!”
到底是太尉之女,姜琴瑟没有被吓得六神无主,背脊挺得笔直,声音也镇定冷静,只有些许轻颤泄露了她的紧张。
不过说完这番话,姜琴瑟立刻意识到不对劲,这虽然是她第一次来参加秋猎,但姜德安却不是第一次,早早地便吩咐人收拾行囊不要有疏漏,明知要到猎场,她怎么会独独忘了带熏香?
姜琴瑟后背一下子冒出冷汗,姜德安的手紧握成拳,眼神阴冷的扫了一圈,一个娇弱的人影冲出来,却不是跪到姜琴瑟身边,而是跪到沈柏脚下,抓着沈柏的衣摆哭喊:“沈少爷,你为什么不说那熏香是你给我的,没想到你用花言巧语哄骗了我,竟是为了陷害小姐和老爷!”
那丫鬟怕极了,声音在抖,身体也在不停地颤抖,眼泪扑簌簌的不停往下掉,她生得其实算得上清丽,梨花带雨的模样很能让人生出怜惜,沈柏在她面前蹲下,扯了自己的汗巾帮她擦眼泪:“好妹妹,你说那熏香是我给你的,可还记得我是在什么时候给你的?”
沈柏动作温柔,语气也温和得不像话,那丫鬟被安抚了一点,不敢直视沈柏的眼睛,拿出沈柏之前给她的玉佩,哆哆嗦嗦的回答:“我……我不记得了,当时在沈少爷帐中,没注意到天色,但这块玉佩是沈少爷的贴身之物,沈少爷难道忘记为何将它给我了吗?”
没注意到天色?
这可是好借口,沈柏点点头没有戳穿,扭头看向姜琴瑟:“姜小姐,她既然是你的贴身丫鬟,入营以后她什么时候不在姜小姐眼前伺候,姜小姐总不会也不记得吧?”
姜琴瑟咬唇,薄弱的肩膀轻轻晃了两下,她没想到这丫鬟会突然冲出来攀咬沈柏,攀咬也就罢了,还说得这般慌乱无章,任谁都听得出其中漏洞百出。
姜琴瑟不知道丫鬟被谁买通了,又在为谁做事,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知道的一切说清楚,剩下的就交给天意。
打定主意,姜琴瑟梗着脖子开口:“入营以后,除了今日一早臣女被蚊虫叮咬,她花了一刻钟的时间帮臣女请医官,医官诊断后,她又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帮臣女取银花泡水沐浴,臣女一直和这个丫鬟待在一起。”
“取银花!”那丫鬟面上露出疯狂,大声叫嚷,“就是在我帮小姐取银花回来的路上,我碰到沈少爷,沈少爷将这支熏香给我的!”
沈柏并不急着否认,耐心的看着那丫鬟问:“哦?我那个时候把熏香给你,你回去就点上了吗?”
丫鬟已经知道自己死路一条,脑子一片混乱,想也没想直接点头:“是,我回去就点上了。”
沈柏又看向姜琴瑟:“姜小姐,她回去确实点上了吗?”
姜琴瑟闭上眼睛,一字一句的回答:“没有,我帐里的驱虫熏香是医官点的,她取了银花回来伺候我沐浴以后,便拿了药膏帮我上药。”
这丫鬟说话自相矛盾,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是在恶意栽赃陷害沈柏,恒德帝也不是傻子,不想再听这些没有用的供词,冷声命令:“来人,即刻把她押入大理寺,彻查此事!”
禁卫军上前,捂了那丫鬟的嘴拖走。
姜琴瑟一头重重磕在地上:“臣女管束无方,让心怀叵测之人钻了空子,未能及时发现异常,差点酿成大祸,请陛下恕罪!”
姜德安跟着跪下,拉下老脸认错:“老臣管教无方,请陛下恕罪!”
姜琴瑟一点没有袒护自己的婢女,从头到尾表现都还不错,恒德帝相信姜德安不会做谋害皇嗣这么蠢的事,但东西是从姜琴瑟营帐搜出来的,跳出来咬人的也是姜家的奴才,恒德帝说不膈应那是假的。
受伤的是四皇子,丞相李德仁作为四皇子的外公,跪下替姜德安求情:“请陛下明察,姜太尉与老臣同朝为官多年,从来没有任何恩怨,姜太尉对陛下和昭陵的忠心日月可鉴,此次的事必定还有隐情。”
丞相这一跪,其他人也跟着跪下齐呼:“请陛下明察!”
恒德帝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姜德安面前,亲自将他扶起来:“爱卿,昭陵这么多年风调雨顺,朕希望能交一个和风顺遂的江山到太子手上,你能明白朕的苦心吗?”
姜德安动容,红了眼眶,重重的点头:“老臣明白!”
恒德帝拍拍姜德安的手:“明白就好。”说完看向周德山:“传朕命令,再从宫里抽调两千禁卫军来此守卫,营地所有物品和人员再清查一遍,接下来的几天若是再出了什么事,朕要了你们的脑袋!”
周德山高声答应:“是!”
话音落下,姜琴瑟软软的晕倒在地,医官连忙帮她诊脉,片刻后说:“姜小姐受了惊吓,太过紧张晕过去了,休息一会儿便好。”
恒德帝没打算动姜德安怎么样,软着声道:“各位爱卿请起。”说完又看向顾恒舟说:“行远,送姜小姐回营帐,调两个人在帐外保护,不许让人再有可趁之机。”
说是保护,却更像是监视。
姜德安表情一僵,却也只能拱手谢恩。
顾恒舟抱起姜琴瑟往营帐走,姜德安担心女儿身体,又和恒德帝说了会儿话,才告退离开。
出了这样的事,谁也没有心情继续下一场比试,恒德帝让人先散了,沈柏提步想跟着沈孺修走,恒德帝淡淡开口:“沈小郎留步。”
沈孺修跟着停下,恒德帝说:“太傅放心,朕只是有几句话想问沈小郎。”
意思是不想让沈孺修留下来了。
沈孺修躬身说:“微臣告退!”
恒德帝让德妃也走了,只留下沈柏和赵彻,沈柏折返身走到恒德帝面前,恭恭敬敬的站好。
恒德帝没有急着问话,耐心细致的把沈柏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沈柏收敛了平日的吊儿郎当,挺直背脊任由恒德帝打量。
良久,恒德帝沉沉的问了一句:“你早就知道有人要栽赃你?”
刚刚姜琴瑟的表现已经算很镇定了,但在细微之处还是泄露出了紧张,但沈柏却是完完全全的从容不迫,好像所有的事都在意料之中,根本不像是在太学院上房揭瓦的少年郎。
沈柏直接跪下:“回陛下,沈柏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只是在四殿下受伤被送回来的时候,我直觉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毕竟所有人都看见了,除了御马监的人,的确只有我和四殿下碰了那匹马。”
恒德帝有些疑惑:“为什么你一开始不说姜家的人有问题?”
沈柏诚恳的说:“在替太子殿下选马之前,我只近距离接触了那个婢女,若是有什么问题,定是她身上有问题,但姜太尉是朝中重臣,沈柏不敢妄言,好在陛下明察秋毫,将整个营地都搜查了一遍,不然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沈柏又把恒德帝夸了一遍,但恒德帝做了这么多年皇帝,听过的马屁实在太多了,并没有因此飘飘然,他回想了一下,在医官刚提出那马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发狂,所有人都看向沈柏的时候,沈柏并没有丝毫慌张,甚至还不动声色的引导恒德帝做出了搜查整个营地的决定。
连九五至尊都敢算计,这样的心智和胆量,若不能为朝廷所用,必要除之以免被旁人利用留下隐患。
恒德帝揉揉眉心,温声说:“行了,你也下去吧。”
“是!”
沈柏起身离开。
见恒德帝眉心紧皱神色有些痛苦,赵彻走到恒德帝身后轻轻帮他按压太阳穴,关切的问:“父皇可是又头疼了,可要请太医来看看?”
恒德帝收回手,舒展眉心享受,叹了口气:“都是老毛病了,不必声张。”
赵彻便不说话了,只专心帮他按摩,过了好一会儿,恒德帝抬手示意赵彻停下,精神恢复了些,偏头看着他问:“你觉得沈家父子如何?”
赵彻微微低头,显出为人子的恭顺:“太傅学富五车,为人耿直良善,是朝中不可多得的忠良谏臣。”
恒德帝点点头,这一点他们父子俩的意见是一致的,又问:“那沈柏呢?”
赵彻垂眸,掩下眸底一闪而逝的微光,中肯的说:“看似纨绔不羁,实则通透聪慧,比太傅更懂得变通,用得好,会是一把锋锐无比的刀,不过若是太过锋芒毕露,恐怕也会伤到握刀的人。”
恒德帝定定的看着赵彻:“皇儿有几分把握能把他打磨成手里最好用的刀?”
赵彻掀眸,黑亮的眸子折射出近乎残忍的冷漠。
赵彻说:“若无顾恒舟,可有十成!”
沈柏回去接受了一路的注目礼,谁也没有想到,今年秋猎第一天,四皇子意外坠马,姜太尉被牵连其中,一直在危险边缘疯狂试探的太傅独子沈柏却毫发无损、全身而退。
沈柏脸皮厚的很,没事人一样溜溜达达往自己的营帐走,掀帘进去,果不其然看见她爹黑着一张脸坐在屋里,张嘴就是质问:“陛下找你说什么了?”
沈柏走到沈孺修旁边坐下,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嗓子,然后才道:“陛下既然不让太傅留下,便是不想让你知道我们谈话的内容,为臣者,不得私下讨论、揣测圣意,太傅难道忘记了?”
这是沈孺修从小教给沈柏的,现在沈柏却拿来堵他的嘴。
沈孺修皱眉,压着怒气提醒:“沈柏,我是你爹!”
沈柏掏掏耳朵,把逆子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御前只有臣子,没有父子,这话太傅也忘了?”
兔崽子!
沈孺修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瞪了沈柏半晌,最终也只能拍桌离开。
沈柏没闲着,从包袱里那一堆瓶瓶罐罐里找了一个草绿色的瓷瓶拿在手里,漫不经心的晃到骑兵扎营的那一片,正想找个人问问顾恒舟的营帐在哪儿,便看见顾恒舟沉着一张脸走过来,沈柏立刻腆着笑脸走过去:“顾兄,你回来啦!”
沈柏说着拿出瓷瓶,正准备献殷勤,一眼扫到顾恒舟左手上缠了一根粉嫩嫩的绢帕,到嘴边的话顿时堵住。
绢帕打了个结,其中一角绣着活灵活现的彩蝶,一看就是姑娘家用的。
而且还是个心灵手巧,擅女红的姑娘。
顾恒舟掀眸看着沈柏,眸光疏冷,没有一点温度,又变成太学院那个不近人情的世子殿下,他也不问沈柏来找他做什么,只冷冷的命令:“让开!”
手背都受伤了,还这么大的火气,难道是那姑娘帮他包扎的时候弄疼他了?
沈柏不让,拿出瓷瓶递给顾恒舟:“我方才发现顾兄你手背好像被划伤了,这是临走前二婶让我帮你带的伤药,你擦一点吧,能好得快点。”
顾恒舟绷着脸说:“不必。”
说完绕开沈柏就想走,沈柏想也没想,一把抱住顾恒舟的胳膊:“你说不必就不必了?小爷费力巴拉帮你背了这么多的伤药那不是白费了,今天小爷非帮你把药上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