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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朝相逼,倒是一副空前的盛况。若三五人弹劾,今上可以发落,缴了他们的鱼袋官印逐出垂拱殿。可现如今阶下跪了黑压压的一大片,怎么处置?将所有人都治罪么?一个国家,庞大的运作体系,缺一员两员尚可以调配,全部罢免,皇帝无异于自掘坟墓。
录景惊惶望着他,他倒是相当平静,起身在这些跪地不起的朝臣中间缓慢踱步,带着三分自嘲,怅然叹道:“朕九五之尊,说起来风光无限,到底如何呢?还不是要看众臣工的脸色行事!你们是打算效仿当初的安史之乱,逼朕赐死心爱之人么?可惜你们不是陈玄礼,朕也不是李隆基。李后当不当死,不是你们说了算,是朕说了算。众卿忧国忧民,这份心意朕知道,朕登基三年来,日日三省吾身,从不敢忘。朝中大事与卿等共谋,朕后朝的事,诸位隔岸观火就是了,不作为,反倒令朕感激。彼时钺绥联姻,朕册封李氏为后,有过半的人反对,说李氏乃商贾之女,血统不纯,身份低贱,不配享国母之尊。今日却拿她的公主出身来反驳朕,诸位大文豪,大儒士,前言不搭后语,岂不令人耻笑?朕不瞒你们,李氏乃朕发妻,朕珍而爱之唯恐不及,纵然以往有不和,亦是夫妻间的矛盾,上升不到国家层面上。她姓李,绥国建帝姓高,两姓差之千里,有何足俱?卿等常称朕为君父,君者如父,莫非家中老父后宅之事,也要你们这些做儿子的指手画脚么?可见你们心中对朕从无半点敬意,不过是在朝为官,食君之禄罢了,朕说得可对?”
谏议大夫当即驳斥:“陛下此言差矣,天下非陛下一人之天下,乃大钺万千百姓之天下。殊不闻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陛下如今谏则不行,言则不听,实在令臣等心寒。”
他偏过头去看他,“曹大夫,你说错了。天下是朕一人之天下,朕膏泽下于民,则国泰民安。若人人以君自居,那天下就要大乱了。”
他这两句话让太后大皱其眉,“社稷为重君为轻的道理,看来陛下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没有回太后的话,低头拨了拨腰上佩绶道:“天下正在归一之时,多少大事等着诸位去处理,何必抓着朕的私事不放?朕愿意给李氏三千宠爱,只要她不祸国,不扰乱朝纲,诸位何不放出些雅量来?朕原想恢复她皇后尊号,又因眼下战局不稳,还在犹豫。若逼朕太甚,朕立刻就下诏,皇后复位,想来就再也不会有人存疑义了罢!”
如此一来众臣哗然,暗道今上大概是疯了,前方进攻受阻,几十万大军困在鼎州进退维谷,幸得乌戎粮草支援。没有册立贵妃就罢了,还要重立废后,在这风口浪尖上?
可他向来强势,认准了就要去做,从来就不是个轻易听人劝的。越是凉薄的人,爱上另一个人时就会越认真,今上不幸后宫,向来专爱李后一人,要想将李后铲除,只怕还要想别的办法。
众人回望太后,太后虽然恼火,却也没有办法。略忖了下道:“废后居于柔仪殿,此事不妥。既然她已经不是中宫了,陛下又舍不得她在瑶华宫修行,那就将她调入广圣宫,为先祖添置香油,也好赎她先前犯下的罪过。”
今上把视线调到了殿顶,“此事容后再议,我看今日天气不错,又将至年关,诸位宰执连日忙碌,今天就早些回去,若有战报,朕再遣黄门出宫传旨。散了吧!”
圣意已决,没有转圜的余地,你若固执,跪在天街上三天三夜,今上保证连看都不看你一眼。再想想确实是,李后的绥国长公主头衔本就像捡来的一样,不过是郭太后和前夫所生,对于绥国来说无足轻重。既然战前没有任何动作,现如今开了战,又失了后位,已经是个没钳的螃蟹了,不足为惧。今上江山美人都愿得,男人么,有这分心也是人之常情。相比重扶李氏为后,现在仅仅只是豢养,倒不是十分难以容忍。日后当真一统天下,李氏欲再为后,也要看她福泽够不够,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了。
众臣无奈,再坚持下去亦是无用功,便起身长揖,退出了垂拱殿。
太后这厢气得瞪圆了眼,“官家真叫老身失望,你这算什么?李秾华就这样好,勾得你三魂七魄全没了?”
“她就是这么好。”他夷然道,往东指了指,日光跳跃在紫宸殿殿顶,琉璃瓦反射出万道金光来,他笑道,“今日风和日丽,孃孃何不到花园里走走?先前说玉体违和,多看景,少动怒,对孃孃身体有好处。儿最近为战事烦忧,今早梳头,头发掉了一大把,孃孃不心疼儿么?儿找回了皇后,就像吃了定心丸,终于可以专心对付绥国了。孃孃要儿君临天下,儿正依孃孃的意思办,我的这么一点小小私心,孃孃看在眼里,全当给儿一些甜头吧!”
他这么说,倒叫太后不好开口了。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要比固执,谁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如今说这一通软话是先礼后兵,真把他惹毛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长长叹了口气,“一统天下难道是为了我么?我并不是有心同你唱反调,现在正是两军交战的时候,你把她留在身边,绥宫里那两个终究是她的亲人,将来免不得要掣你的肘,你情愿到那时候左右为难么?你是皇帝,不能那样纵着性子来,江山挑在你肩头,若有个好歹怎么办?我思来想去,她实在不能留在柔仪殿里,你和她也当保持些距离。莫忘了先前她做下的那些事,朝中众臣尚且不知情,若知道她几次下毒,言官们的奏疏能压死你。”
他手里掂着一枚铜钱,玩得兴起时铜钱在指间翻转,转得人眼花缭乱。边盘弄边道:“说起此事,我还没来得及向孃孃回禀。天贶那日给众娘子画像的天章阁直学,孃孃可还记得?”
太后颔首说记得,“他是李氏府里西席,跟随她入禁庭。后来任直学,还是李氏举荐给你的,可是么?”
他说是,“劫持皇后的人正是他。孃孃可能不知道,十年前乌戎出了个少年才子,十六岁封侯拜相名噪天下,次年突然传出死讯,病逝于胶东,那个人就是崔竹筳。宫中一系列的变故,先有下毒,后有劫人,都是乌戎人捣的鬼。建帝继位不久,处理朝政的手段,他与郭太后都不精通。乌戎靖帝则不同,御极多年,老奸巨猾。如今送来个贵妃,更是小奸巨滑。”他顿下来,笑了笑道,“我说这些,无非是要孃孃明白,贵妃只可加以利用,不可太过抬举。我如今留她性命,是因为乌戎还有利用的价值。弹丸小国,兵力不过大钺一半,若叫他更强盛,只怕也有吞象的野心。前两日接了靖帝密函,信中大有阿谀的意思,许以小利,先稳住他,待得拿下的绥国,下一个便轮到他们了。”
那自然,要统一中原,乌戎迟早要被扫荡干净的。太后对贵妃也不过是做表面文章,过后插上一刀,是惯常的手法。反正听得还算称意,便道:“贵妃也需善待,毕竟目下时机不成熟。官家分分心,内苑该多走动走动。人刚寻回来,知道你丢不下,留上两天就算了,若长居柔仪殿,没这个先例。前朝是处置军政大事的地方,住着女人算怎么回事?官家不要不忌讳,万事有度,也好向祖宗交代。”
他不以为然,“我以为绝后才无颜见列祖列宗,孃孃总盼着皇嗣么,再等些日子吧,总会让孃孃抱上孙子的。”
太后有些惊讶,只知道他们大婚半年未曾圆房,看来这回是成了,不得不说是桩好事。历来的太后们都是这个心思,儿子不济,有孙子就还有指望。要是连孙子都没有,江山日后交给别人,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只是官家这认人的毛病叫人束手无策,一个茶壶还配四个茶盏呢,他倒好,死心塌地,只等李秾华给他生孩子。
这样必定是不行的,以前没有行过房,谁也奈何不得他。如今既然开了头,好赖多了个峰回路转的机会。
太后慢慢静下心来,“若静妃能有孕,也算她功德一件。只是官家需留神,不可贪恋,要当心自己的身子。”此行目的没达到,她有些失望,不过也不是毫无成果。官家正在兴头上,像初得一个宝贝,百般疼爱都不够,这时候同他挣,他能和你拼命。再过些时候吧,谁让郭绩的女儿惹人爱呢。母女两个生得一样狐媚,秾华身上竟没有半点李从风的影子,真是稀奇。
太后敛袖去了,一旁的录景方长长吐纳了两口,“真真好险,臣原以为今日逃不过一场干戈,圣人又要遭难了。幸好官家威服,将那些大儒压住了,未让他们翻起浪花来。”
他负手道:“他们也会权衡,比起废后重立,朕的偏爱算不上什么。”边说边往殿外去,记挂着她,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垂拱殿和福宁宫在一条纵线上,夹道里没人,他几乎要跑起来。匆匆进了福宁门,穿过升龙陛往后,见柔仪殿前一片日光下站着个人,正牵袖试盆里的水温。
他站住了脚看,他的寝宫,从来都是森严得没有半点人气的。如今她来了,在这里生活着,大冬日里洗头,挑日照好的地方取暖,看上去就像寻常过日子的样子。
尚宫要上前帮忙,她说不必。自己卷了领子低下头,头发太长了,一下子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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