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记起他就是当日执意前往重溪镇寻找一个避世而居的苏医门。
在风雨中飘摇,前行的孤舟不曾改变方向。生的希望是无数遇见汇聚成的点点星光,洛乾能从夜空中判别南北,也能借着微光看清脚下的路。
旅途不平坦,没人会注意这么一个大冷天还在外面流浪的男人。
他会是什么身世?浣衣的姑娘更关心自己冻肿的双手,和不知品性的未婚夫。
他要去哪里?门口喂狗的阿婆只在心底祈祷,流浪汉千万别找上门。
他身上背的是剑么?附近嬉戏的孩童过来这样问,你是书里说的天涯剑客吗?
洛乾冻僵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我是给剑客送剑的。”
他不是剑客,不是大侠。
最初踏出黑山村的时候,他还有一点迷茫和犹豫。那时他在想,真的要去找那个负心汉么?
对他来说,与寻找有关的就是无迹可寻,迷雾重重,坎坷波折。
七岁时被赶出吴府,洛蕙说要带他北上找舅舅。
十三岁的一场大病,将他们拦在栖霞山前面。
即使遇上恩人得救,他们也再没有前行,而是在黑山村落了脚。
二十岁这一年,洛蕙病重。
夜夜梦回少年言笑宴宴时,梦醒之后她却还沉浸在悲欢离合中,拉着洛乾的手近乎哀求地叮嘱他去找吴沂要一封休书。
前夜他问牛叔怎么看,牛叔笑着跟他说:“大小伙子怕啥,去就去呗!你亲爹还是你亲爹。其实,你娘是想要你在你亲爹那谋事做,总比待在咱们这种小山沟里好。”
“可我听说吴府没了。”
“其实,”牛叔看着院子里飞舞的萤火虫,“前段时间你娘收到了一封信,是你爹的。她看完之后,哭了好几天,就病倒了。”
病倒之后的洛蕙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除了交待洛乾去找吴沂。
走前,牛叔站在村口的土坡上给他们送别,对他们喊道:“洛乾,记不记得书里有个词?叔没读书都记得,这个词呀,叫做衣、锦、还、乡——”
“听到了没,衣锦还乡——”
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在出发的路上,洛乾与杨浦归畅想着衣锦还乡的那天。
现实如冰冷的雨将他们浇醒,提醒他们时时刻刻认清自己,看清脚下的路。
或许别人走的是平坦宽敞的成功大道,不仅没有人去妨碍他,还会奉承讨好他。
把目光收回,审视自己,他们才能清醒地认识到衣锦还乡有多难。
当他看到杨浦归走上招摇撞骗的道路,贤妻在怀,坐享一方声名。说不眼红是假的,他却不想对不起杨叔教他们读过的书、练过的功。
清晨被杨叔的大嗓门喊醒,闻着厨房的香味念书。牛叔在给他们打气加油,杨叔嫌他吵就招呼洛蕙把他拉走。
而每到晚上,洛蕙一边补衣服,还要一边念诗给洛乾听。洛蕙口口声声说不再提有关吴沂的任何事情,却每次都情不自禁念起吴沂最喜欢的一句诗: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吴沂是二三十年前江湖称道的大侠,但洛乾不是。
他在茫茫黑夜中找到曙光之前,永远不会是。
如果说被路人救起送到郭大夫家是转瞬即逝的焰火,给他一息看清前路的时间。那么,拖着病体走到重溪镇还能得到好心人的救济,也许就是上苍派来的人间火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