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好,说不定会嫌我丑!”
夜寒笑着摇了摇头,顺手折了一枝桃花插在她的鬓角:“我媳妇天下第一好看,母妃若还嫌丑,我只能打光棍了。”
阮青枝大笑。
夜寒携着她的手站了起来,看着亭外的桃花说道:“你看,虽然这世上没有公道,事情还是好起来了。”
阮青枝靠在栏杆上伸出手,指尖触着一片花瓣,道:“世上还是有公道的,只是有些人不幸,来不及看到。”
还有些人懦弱,不懂得公道要靠自己去争取。
夜寒叹了一声:“也许你说得对,但是……在我看来,公道若来得太迟,就不算数了。”
阮青枝想了一阵,无言以对。
对这人世而言,迟来的公道依然是珍贵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无辜之人沉冤昭雪,罪恶之人下场凄凉……百姓喜欢看这样的故事。
但对那些已经没有机会看到结局的人来说,公道若迟得一刻,就不算是公道了。
例如十八年前北方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例如太医院被推出去顶罪的那些真心想救人的太医,例如当年窥得秘密被阮文忠害死的栾玉娘,例如去年中秋被阮碧筠推下水淹死的阮青枝……
都是含冤而死的人。即便后来他们的仇人也死了,甚至也是以同样的方式死于非命,这整件事情仍然不算公道。
真正的公道应该是,不该死的人全都不用死。
阮青枝长长地叹了一声,转身坐下:“你说得对。但也正如你所说,事情还是好起来了,即便不算公道,对亡者而言勉强也算是个安慰。”
夜寒跟着回来坐下,笑了笑:“是。所以我说母妃至此也可以瞑目了。”
“要给我讲讲她的故事吗?”阮青枝提壶替他斟了碗茶,“我听闻你是自出生起便不曾见过母妃的,所以你应当不太有机会跟人说起她。”
夜寒笑着,摇了摇头:“所以实在也没有什么可讲的。我所知道的也都是从旁人那里听来,不知真假的一些传言罢了。”
阮青枝歪了歪头表示洗耳恭听,却趁着夜寒低头的工夫飞快地拈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夜寒眼角瞥见,笑了:“母妃最爱吃些小零嘴,所以御膳房每天都会做些点心送来,二十多年了,从未间断。”
阮青枝一呆。
夜寒的笑容很快就散了,语气嘲讽:“这是父皇的吩咐。父皇每年清明必定在这里过,所以这处园子也是二十多年始终整洁如新,宫中都说父皇长情。”
阮青枝皱了皱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夜寒嘲讽地笑了一声:“我从记事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宫里最不被人喜欢的一个。这宫里所有的女人都恨我,所有的孩子也都恨我。”
“因为你父皇的‘长情’。”阮青枝立刻想到了。
夜寒低头:“是。她们没有办法找一个死人争风吃醋,当然只能拿我出气,下毒、责打、罚跪……每日都有新鲜花样。我那‘长情’的父皇什么都知道,却自始至终视而不见。后来我当面问过他,他说,我就该受些零碎折磨,算作偿还苏家未尽的罪孽。”
“这是人说的话吗!”阮青枝气得拍桌。
夜寒忙抓过她的手揉了揉:“都是陈年旧事了,别气!你若是这样我就不说了。”
阮青枝缩回手,撇撇嘴:“也亏你能忍,若换了我,早就亲自动手弄死他了!”
夜寒笑笑,又摇头,知道她也只是说气话而已。
阮青枝想了一想,问:“所以母妃到底是被谁害死的?老皇帝?还是那些嫔妃?”
夜寒咬牙道:“宫中医案记载的是产后血崩,在我出生当天就死了。至于真相,又有谁会在意?”
“又是产后血崩……”阮青枝烦躁地敲着桌角,忽然又抬起头:“不对啊,时间不对!”
“时间没什么不对,”夜寒摇头冷笑,“母妃是在父皇登基之前去世的。这座宫苑,她没有住过。”
阮青枝愕然。
夜寒叹一口气,沉沉道:“苏家一直是纪王党。直到后来纪王败相已显,苏家自知大事不妙,这才紧赶着把一个庶女也就是我母妃送到……父皇那时的王府里去做婢女。后来母妃果然很快受宠,怀上了我,却于大事丝毫无益,苏家还是被栽了个罪名满门抄斩了。苏家人临死之前都怨恨母妃,说她无用。”
“那一家子也没个好东西!”阮青枝又忍不住拍桌骂。
夜寒只得抓住了她的手,无奈:“能不能改改这毛病?我看着都疼,你又不练掌法!”
阮青枝气冲冲的,又觉得好笑:“我听着都快气死了,你倒还婆婆妈妈的管我手疼不疼!”
“人都是会疼的。”夜寒叹道,“……苏家问斩之后,母妃也就失宠了。生我的时候父皇并没有去看,所以真正的死因只有当时的产婆和太医知道——但那两个人在我懂事之前都死了。”
阮青枝不知该作何评价,只得又转头看着亭外的桃花,满心不是滋味。
夜寒沉默一刻,又冷笑:“不久之后他登基做了皇帝,遍封六宫,却又极张扬地留出了宫里最好的这处园子,不赐名不挂匾,遍种桃花,青砖铺地不除苔藓,安排了最勤谨的宫女太监每日来洒扫,点心茶水时鲜瓜果时时备着,不许间断。”
“宫里可都是人精。”阮青枝道。
夜寒点头:“宫里都是人精,很快就想到从前王府那些死了的妾侍之中还有一人没有被追封,恰恰正是爱桃花爱青苔爱吃各种鲜花点心的。那年清明节他在这座园子里坐了一天,算是证实了那些猜测,从此我就成了宫里所有人的眼中钉。”
“怎么清明节过来就算证实了?”阮青枝不太明白,“清明节是个特殊的日子?”
夜寒点头:“清明节。我的生辰,也是母妃的忌日。”
阮青枝忽然噗地笑了,之后忙又敛容捂脸:“对不住,我想到了别的事。”
夜寒摇头表示不介意,脸上也带了几分笑:“你生辰是鬼节,我生辰是清明,都是好日子对不对?”
阮青枝哈哈笑了出来:“原来你也想到了!”
“嗯,我也想到了。”夜寒笑得很宠溺,“所以,有些事情也许是天注定的呢。”
阮青枝白了他一眼,道声“臭美”,之后又笑不出来,叹了口气:“确实天注定,咱们两个都不是受欢迎的孩子。那两个当爹的就不用说了,当娘的又何尝愿意生下咱们!”
不知道当娘的怎么想,反正如果换了她,她是会“恨乌及屋”,连孩子一起不喜欢的。
夜寒的母妃比阮青枝的娘亲还要惨,那真真是生前死后都被利用了个彻彻底底!
老皇帝的“长情”大戏唱了二十年,朝中民间都知道他宽厚仁慈,并未因苏家“大逆”而迁怒过世的爱妃。
这“仁君”形象立得稳稳的,还真是无本万利!
夜寒不知想到了什么,沉沉地思忖了很久,终于又开口说道:“但上一辈做的错事,终究还是要靠咱们来纠正的。”
阮青枝抬头看着他。
夜寒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母妃会不会喜欢我,但我已经做了我认为正确的事。前些年趁着在北边立下军功,我请旨把她改葬在了离皇家陵寝很远的地方,即便此次追封为太后,也不打算迁入皇陵。”
阮青枝想了想,道:“我觉得她应该会高兴的,就是不知道现在活着的那位太后高兴不高兴。”
“咱们去见见。”夜寒握住她的手,站了起来。
现在活着的那位太后,当然就是老皇帝的皇后,曾经派了两个嬷嬷到惜芳园耍手段的那位。
阮青枝笑了:“我可不敢见她。像我这么跋扈不讲理的女孩子是不会有长辈喜欢的,她老人家必然又要教训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