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有面子多了!”
兰陵况的声音顿时就低沉下去,透出许多无奈和痛苦:“人生于天地之间,总归不是圆满之物。人如此,理论也如此。但如果不坚持自己的正确,又怎么能够自立?这个问题,夫子当年也没能回答我啊!”
“夫子说,君子要谨言慎行、敏锐好学、注意观察和思考,发现自己有错误的苗头,就要停下来好好考虑,想清楚了再去做——不是挺好的吗?”
“得了!夫子他坐在讲坛上讲课,当然可以这么慢悠悠地说。可人生之中种种际遇、各种机缘和危险……哪里来得及慢慢观察和思考!就算是他自己,敌人一剑刺来的时候,难不成他还先考虑‘我跟他谁对谁错’不成?”
“我只是一只鸟,你没必要跟一只鸟争论。”老师的话音轻松而愉快,“夫子和你都是合道长生的人,只要你慢慢等待,总归会等到夫子回归人间的时候。到时候你再跟他讨论吧。我现在就是告诉学生,你那套看上去似乎很好,但其实一点也不靠谱!”
“从道理来说,我这一套理论明明比夫子说的那些合理得多!”
“呵呵。”
潘龙慢慢睁开眼睛,眼中满是深深的思索之色。
刚才,他回忆起了前些天在“世外楼”之时,老师和兰陵况的一段争论。
当时双方就法家的根本心法之一“绳律天下”的对错讨论了一番,最后就胜负来说,应该算是老师占了上风。但他扪心自问,却觉得兰陵况说得很有道理。
如果不能默认自己是正确的,那该如何立身处世?
这个问题,老师并没有回答。
而现在,他就要面对这个问题。
(如果我默认自己是正确的,那么就算可能殃及无辜,该打的还是要打。因为我的退让,会让那些习惯于欺压百姓的人得势,他们得到了优势,必定又要祸害更多的人。)
(所以,从法家心法来说,坚持自己的信念,就不能顾虑太多。哪怕是会殃及无辜,也是一样!)
(但从儒家心法来说,仁爱之心才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我之所以行侠仗义,就是因为我有仁爱之心。如果我为了行侠仗义,连仁爱之心都舍弃了,那岂不是本末倒置?)
(这两种想法各有各的道理,我该选择哪一个呢?)
他思考了许久,始终得不到一个能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阳渐渐偏西。等到日头快要落山的时候,苍渊突然急匆匆地跑进来,看到他坐在这里,一把抱住了他。
“潘兄!多谢!多谢了!”
潘龙这才回过神,诧异地看着他。
刚才那短短的一个多时辰的思考,对他来说却犹如过了许久一般,一时间,连思绪都有些迟缓。
“我家老祖已经答应了我的婚事!”苍渊兴高采烈地说,“他说‘你这混小子,瞎得厉害。可瞎子偏偏却有好运气,竟然让你碰上了一位靠谱的朋友。你的婚事,自己做主吧’……潘兄,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潘龙顿时明白了苍家老祖的意思,摇摇头,说:“如果不是你自己坚持,也不会有这样的结果。我只能算是顺水推舟罢了。”
他将刚才那些纷乱的思绪暂且抛开,看着苍渊那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的模样,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无论如何,至少帮助苍渊完成这段姻缘,应该是没做错!
苍渊说了几句,便一步三跳地冲上楼,去找白映玄报喜了。他本是个彬彬有礼的人,此刻却连女宾层也闯了进去。
很快,楼上传来了白映玄的惊呼,传来了二人的交谈,传来了欢喜的笑声。
过了一会儿,苍渊和白映玄从楼上下来,要向潘龙道谢。
但他们却没有见到潘龙,只看到角落那张桌子上,用茶水写了“我去也”三个字。
“潘兄真是潇洒之人!”苍渊由衷感叹,“来得潇洒,走得潇洒。他这个人,就像是先贤所说的那样,乘着一艘没有系绳子的船,在红尘之中自由自在地到处游荡——真是太让人羡慕了!”
“潘大侠固然洒脱,但你这样为苍生疾苦天天辛劳,却更加让人敬佩!”白映玄说,“也许有的人欣赏这种仗剑天下的游侠,但我却更加喜欢背负天下的行者。”
苍渊咧嘴大笑,喜不自禁。
“映玄,这几天朝廷秋闱,一应民政都暂停办理。等秋闱结束,又是赏月大典——八月十六,咱们就成亲!”
白映玄点头,笑得有些羞涩。
苍渊又说:“不过……八月十六还是太迟了一点。不如我们先去远处的城镇,把户籍的事情给办了,如何?”
“妾身都听郎君的。”白映玄低声说。
苍渊笑得越发开心,就像是一只快活的羚羊,在荒野里面肆意奔跑。
而这个时候,潘龙却已经离开了南夏城。
“京畿之地虽然繁华,但其实并不适合我。”他打扮得如同一个寻常的行路人,默默走在路上,“这里人太多,各种各样的纠纷太多,我留在这里,只是徒然招惹各种麻烦,乱了自己的心绪而已。”
“我这样的人,还是适合在民间游荡。远离政治,远离那些让人难以选择的事情……至少,在我能够想通之前,离它们越远越好。”
“暂且离开吧,等中秋赏月大会的时候,再来凑个热闹好了。”
“这不是逃避,而是谨慎。”
说到这里,他突然微微一笑,想起了刚才苍渊的笑容。
“不管怎么说,我这一趟来,至少促成了一桩姻缘。苍渊这人不错,白映玄也是个不错的女人,两人能够百年好合,总归是让人高兴的结局。”
“能够改变命运,把坏事变成好事,让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这一趟就没有白来。”
“人生在世,要是每一次都能有这样的结果,那其实也就没必要考虑那么多了……”
“唉!但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