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很尴尬,迟疑半分钟,怀里拿出信封,红着老脸说:“老朽的发妻,庭芝的发妻,在家哭哭啼啼,还请变之谅解。”
这是来退婚的,武康接过婚书,很是不解的问:“我这次在劫难逃,肯定不会有嫡子,婚书迟早作废。敢问上官先生,为何急于一时,还有其他理由吗?”
上官仪嗫嚅良久,脸红成猴屁股:“事到如今,老夫实话实说,老夫也有苦衷。大半个月前,皇后找到宗正少卿,意图将他的独子,过继给变之。武少卿不同意,皇后雷霆大怒,后来的武少卿,出任龙州刺史。”
武康登时懵逼,久久不能回神,感觉太搞笑了。媚娘给我安排后事,让武元庆的独子,也就是倒霉的武三思,给我做便宜儿子。估计在他看来,武元庆可以再生育,我却永远没机会。
元庆兄不乐意,于是被媚娘安排,贬为龙州刺史(四川省平武县)。媚娘收拾哥几个,竟然是为了我?真的很搞笑!我是死刑犯,上官仪自然不乐意,孙女嫁死囚子嗣。为防止夜长梦多,得知我在大理狱,急不可待来退婚。
感觉情有可原,也不想强人所难。武康摸索腰间,拿出武家婚书,看着上官仪说:“婚书已经带来,本想找机会送回,你却先来一步。这样也好,省的麻烦了,我随你心愿。”
两封婚书放一起,慢慢的撕碎,大手抛洒天空,纸屑漫天飞舞。上官仪老脸通红,下意识低下头,肠子都悔青了。如果对方先退婚,那是皆大欢喜,现在得罪皇后,还会落世人耻笑。
越想脸越红,抱拳躬到底,转身离开牢房。武康微微摇头,世界就是这么现实。看来所有的人,包括媚娘在内,都认为我必死无疑。其实我也这样认为,活命的唯一办法,就是无忌哥和李勣,全部为我求情。
这是不可能的,当初做下骗局,李敬业殴打长孙冲,彻底得罪两家。无忌哥恨我入骨,肯定往死里整;李勣那老狐狸,只要不落井下石,我就烧高香了,求他给我背书,那是痴心妄想。
狱丞送来书籍,收拾满地纸屑,武康躺床上看书,很快进入梦乡。半夜被吵醒,枕头两只老鼠,正做羞羞事。有点欺负人啊,大手抓住它们,丢进马桶里。
又见两只蟑螂,在鞋面上勾搭,瞬间生无可恋。抬头见老鼠,低头见小强,很真实的写照。大脚踩死他们,躺床上继续睡,睡到自然醒。狱丞送来早餐,烧鸡腿和红高粱,果然贵宾待遇。
接下来的日子,吃完就睡,睡醒就吃,像头猪似的。很快五天过去,没等到媚娘,估计在忙吧。新城和武顺,来探望几次,除此再无外人。寺丞也带来消息,十一月二十八,迎来三司会审。
该来的总会来,武康坦然面对。那天大清早,换上新囚服,被狱丞、狱卒带走。到大理寺正堂,衙役东西站,手持水火棍。录事、主簿都到齐,主审正襟危坐,约莫六十岁,国字脸很威严。
武康搜寻记忆,回忆盛世名人录,调出他的资料:大理卿段宝玄,曾任尚书右丞,参与编写《留本司行格》;后拜大理寺卿,参与编写《唐律疏议》。李义府从大理寺,捞出美女淳于氏,就是他举报的。
堂下东边坐的,御史中丞袁公瑜,敬爱的老袁同志。武康对他很尊敬,后人说他是大奸臣,确实冤枉了他。因为忠臣狄仁杰,给他写墓志铭,称其为:生性耿直,忠而获谤。他支持废王立武,就被定为奸臣,确实很搞笑。
堂下西边坐的,邢部尚书唐临,曾任大理寺卿。执法断案,公正严明,做大理寺卿五年,所判决的的犯人,没有一人喊冤。李九爱其才,先任御史大夫,再任刑部尚书。
三司会审,三位大佬,必须恭敬,抱拳行礼。段宝玄吩咐赐座,衙役搬来椅子,武康再次道谢。正襟危坐,庄严肃穆,等待大佬审问,估计走个过场。
会审开始,段宝玄翻动文案,先问明身份,再正式文案:“显庆元年九月三十,灾民围困婺州,嫌犯任婺州刺史。剪刀碎御赐圣袍,分发给灾民,并开城门安顿,此事是否属实?”
这个没法抵赖,好几万个人证,武康坦然点头。三大佬动容,微不可查叹气,段宝玄继续:“变之先任不良帅,再任司法参军,对法律知之甚详。当时是否知道,那是大不敬,会被判杖刑?”
这也没法抵赖,只能再次点头。录事快速记录,段宝玄缄默,袁公瑜问话:“永徽年间,变之两犯癔症,闹出很大动静。一次在婺州,突然寻死觅活;一次在京城,污称太子有病。剪碎圣袍时,心智是否清醒,是否正犯癔症?”
武康喟然苦笑,明白老袁的好意,可惜无济于事。唐朝法律的量刑,不管你是否未成年,不管你有无精神病。承认犯癔症,非但无关大局,还会惹来鄙夷,不如快乐装逼。
想到这里,淡淡说道:“无论是否犯病,都是无足轻重,我犯下大错,癔症也不能挽回。回禀袁中丞当,武康时很清醒,知道在做什么,也知道什么后果。”
公堂再次沉寂,录事员扬起头,片刻后继续记录。三大佬交换意见,唐临开口问:“既然知道后果,却毅然去做,老夫很不解。请问武变之,出于何种原因,有外人逼迫吗?”
这也是废话,有也不能说,说了也没用。两世阿爹的遗憾,为摆脱精神折磨,冲动之下捅破天。无论如何辩驳,结果都是一样,不如继续装逼。留下天大好名声,小晴和闹闹,包括我的二丫,都会受人尊敬,都会享受福泽。
无奈叹气,继续装逼:“我是婺州刺史,是当时最大的官,没人能逼我。流民断粮七日,易子而食,惨绝人寰。襁褓中的婴儿,夜里被偷走,被流民煮吃了,妇人也疯了。”
缓缓起身,抑扬顿挫:“那是人间地狱,就发生眼前,我无法忍受。若置之不理,会成心中梦魇,永远不会磨灭。为婺州百姓,我焚身求雨;为数万灾民,我也能慷慨就义。”
节目效果不错,大佬幡然起敬,武康接续嘚瑟:“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武康微薄之躯,不敢比肩泰山,却要问心无愧。武康区区性命,换回五万百姓,挽救数千家庭,这买卖划得来。”
大堂落针可闻,大佬脸色沉重,呼吸越发急促。大约两分钟,段宝玄离书案,快步走向这边。袁公瑜和唐临对视,起身紧随其后,所以工作人员离席,站他们身后。双手抱拳,一躬到底,默哀三分钟。
段宝玄直起腰,表情严肃认真,话语铿锵有力:“我敬佩变之的为人,也感动你的爱民心,但我会依法判决。无论何种原因,事实就是事实,罪名不容抵赖。国法无情,职责所在,请变之谅解。”
唐临也抱拳:“老夫空活七十,一生断案无数,从没像今天这样自责。我会依法判决,同时在朝堂上,也不会为你求情。国法无情,职责所在,请变之谅解。”
袁公瑜拍他肩膀,唉声叹气道:“除了长孙无忌,韩瑗和来济等,其余皆保持沉默。不是不开口,而是无法开口,大不敬是事实。国法无情,职责所在,请变之谅解。”
武康抱拳还礼,没什么好说的,咧嘴无声苦笑。三人重新归位,互相交换意见,段宝玄亲写判决书。结果不出所料,大不敬罪名成立,依律判处斩刑。因为是十恶不赦,不用等到秋后,判决后即刻执行。
判决书呈上,武康提笔画押,袁公瑜出声阻止:“变之不必着急,按照会审程序,你有两次机会,请求三司复审。若现在画押,判书呈交圣人,等圣人勾决,就会...”
武康心知肚明,就会即刻执行,没什么大不了的。板上钉钉的铁案,就算三百次复审,也只是多活几天。既然选择装逼,那就一装到底,呵呵笑道:“囚车开往刑场的路上,祈求一路红灯,可笑又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