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其中有几面旗帜他之前也见过,但那时候可是半点感觉都没有,难道这效果只有在将一百零一面旗帜放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出现吗?
年轻人思来想去,却始终不得解答,值此佳期,他代表的是萧家,不能丝毫无礼之举,于是便暂且放弃要剖根问底的念头,专心致志地将这个庄严盛大的仪式走完。
从城门口延伸出来的队伍,渐渐往大道两边靠拢,各分成三层,最外层是握着大旗的金甲骑士,每两者之间相隔五十步,第二层是那些身着锦服霓裳的俊男靓女们,第三层便是那群不敢旁骛的文武百官了,而皇家的人还是走在大道中央,步伐一致井然有序,这看起来不甚出奇,但却其实是一件稀罕事儿,毕竟某些王国之间累年征伐,积怨颇深,就算是亲兄弟,能如此心平气和地站在一块儿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两方人员慢慢接近,最后碰到一起,皇家那边还是以皇甫翾为首,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走到身着月白玄袍的年轻人身前一丈处停下脚步,微微欠身一礼,施施然道:
“玲珑公主皇甫翾,见过萧族长。”
声如黄莺,悦耳却绵柔。
刹那的失神之后,萧聪从容作揖而拜,宠辱不惊道:
“草民萧聪,拜见公主殿下,王上,皇子殿下。”
就在刚刚,两人的眼神有过一瞬间的碰撞,公主殿下虽然模样大变,但那双眸子里流露出来的几分狡黠,却终于让萧聪寻到了几分熟悉的味道,这几分狡黠貌似是想向他暗示些什么,也让他的内心安定下来,不由自主地再一次认认真真履行两人之间习以为常的心照不宣。
其他人跟着萧聪躬身行礼,态度还算恭谨。
紧接着,那些国王和皇子们又对萧聪拜了回来,来来去去的也不嫌麻烦。
皇甫翾嫣然一笑,
“父皇正在仁道宫等候萧族长的大驾光临,萧族长请随我来。”
“有劳公主殿下了。”
“萧族长请。”
“公主请。”
两队人自然而然地融在一起,那种默契像是提前有过排练一般,萧聪和皇甫翾并肩而行,后面跟着国王和皇子,然后是星流云他们那几个王族遗烈,当然,尹诺和冥乌族兄弟也在这一段,再然后是有序跟进的文武百官,最后是牵着承法驹的萧家将和追迟,这方面的礼节,上一代萧家将应该是专门嘱咐过,所以此时的二十七名亲卫才会如此放心地缓缓走在最后,并特意不断给新入列的官员空出位置来。
只是那充当仪仗队的俊男靓女们,则是一时没有活动,连同执旗的金甲骑士,都是等着那几百人的队伍进入城门一个时辰之后,才在礼官的指挥下依序回城。
那条宽有三十丈的大道,从帝都外一直延伸到皇城,连个弯儿都没拐,不过入城之后这条青石板路就显得窄了许多,玄真界仅剩的萧家人、千万年来唯一可以修炼的萧家人、近年来风头最盛已经近乎传奇的萧家人莅临帝都,自然是万人空巷,此时帝都的百姓们就挤在大道两旁,有些权势的早在附近的建筑上提前订了位置,寻常人家为了能一睹萧家人的真容,便只能去抢剩下的那点地方了,人满为患摩肩叠踵,掎裳连袂翘首以望,百姓们热情似火,皇家估计想压都压不住,于是只能做出些“让步”--为了避免发生不必要的流血事件,默许百姓们可以踏上青石板路,但不能影响了皇家的仪容,更不能阻碍了交通!
所以在百姓跟前,还有一排身着重甲的官兵,他们手里拿着的可不是旗子,而是明晃晃的武器!
坐在皇家安排的奢华辕驾上,辘辘地往皇城走,速度不是很快,萧聪、皇甫翾和那些国王各乘一驾,皇子和其他公主相互搭伙,每驾各有三人,文武百官们以官品同乘,每驾三人至九人不等。
两旁的百姓还算安静,虽有窃窃私语,总归未闻大声喧哗,他们看着那坐在伞盖下的年轻人,眼神不一,有崇拜、有艳羡、有祈望,还有其他复杂难明的诸般种种,把气氛搞得有些庄重,全然不似年轻人进入城门之前的欢烈。
年轻人环视四周,与那些炽热目光一一擦掠,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自心底油然而生,它掺杂着感动和厌恶,显得那样沉重,帝都,玄真凡界的核心,比别处多了些声色犬马,也多了些心系天下,同样的既有壮志难酬,又有春风得意,还有无处不在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而现在,这一切似乎都被年轻人尽收眼底--这便是萧家世世代代所守护的存在,一个庞大而复杂群体。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真实的人世间了,而从大荒中走过一遭儿之后,再来看这芸芸众生,竟有了几分别样的感悟。
老秃驴们常说的“众生平等”,他之前其实并不怎么赞同,至于前贤们说的“以护佑天下苍生为己任”,他也从来没有真正放在心上过,只是偶尔喊喊口号,或是当做一个无关痛痒的噱头,他的理念是--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害群之马更是除之而后快,可现在再来看这些良莠不齐的凡人,竟开始物伤其类起来。
凡界有凡界的规则,修界有修界的规则,凡界和修界还有一个共同的规则,这些规则有的诞生于生灵之间,有的诞生于生灵之外,总之几乎所有的生灵,都被豢养在这个无形的圈子里,渐渐地被塑造成如今这副模样,大家都是规则的产物,都身不由己,说到底其实谁也没有真正做到随心所欲,所以从本质上来看,并没有那么大的差别。
如果非要说有差别,那也只是在后天的选择上,有的人选择安于天命,有的人选择逆天改命,安于天命就是羞耻吗?逆天改命就是高尚吗?不不不,这不是一概而论的问题--没有一部分人的逆天改命,哪来另一部分人的安于天命;若没有安于天命的人,那逆天改命还有什么意义?
而他作为一个逆天改命的人,其意义之所在不就是周围这些无力或无意对抗命运的肉体凡胎吗?
“生灵是一个整体,也是一个映射于规则的存在,它多样且善变,悲壮也荒唐,而正是因为如此,它才越加可爱起来……”
年轻人轻声呢喃着,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