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呵出一口气,也不等坐在对面的萧聪有所表示,便以更加深沉的语气接着往下说,
“进入猎城那一年,我刚踏入渡河境,在猎城之中算不得什么高手,但自保还是没有问题,况且在进入猎城之前就已经有了信仰的归属,所以也就没什么危险可言,毕竟老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的嘛,我从最底层的身份开始往上爬,野心勃勃,费尽心机不择手段,险象环生,已经记不清多少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那时候命运似乎格外垂怜我,靠着这份运气和常人远不可及的勇力,短短三十年的时间,我在猎城的地位足足上了三个台阶,或许与他们相比,我是不一样的,但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份差异,才注定了我在猎城根本就呆不下去的结局,我在那里挣扎了足足一百年的时间,终于还是厌倦了那里的生活,这时命运也开始不再垂怜于我了,灾祸接踵而至,最后还是背后被人捅了刀,一个比较被我看重的后辈背叛了我,不过他比我倒霉,被我给宰了,可既然是被我调教出来的,我便负有连带责任,虽罪不至死,但终究还是要将功补过,我再一次拼出性命立下了功劳,本来可以再上一个台阶,可惜我累了,于是断掉修行之路,回到了北街。”
萧聪微微一笑,
“到底是什么样的功劳能够让丁大掌柜在将功补过的前提下还能再上一个台阶,我倒是很好奇呢,可否说来听听,也让我做些将功补过的准备。”
丁不善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抬头,
“我帮祭祀杀掉了教主,让他众望所归地登上了宝座。”
“那他应该杀了你才对吧,怎么可能囫囵个的将你放回北街呢?”萧聪语气里满是讥讽。
丁不善用同样满是讥讽的语气回道:
“我说了,是让他众望所归地登上了宝座,这一切顺理成章,不是你所想的阴谋,假若他杀了我,那才是做贼心虚。”
“那他最后还不是废了你的修为!”
萧聪的语气从之前的满是嘲讽变成了咄咄逼人,可丁不善的态度却似乎是一点没变,冷冷回道:
“那是规矩,对于我,他已经算是很仁慈了,你以为我能在北街平安无事地度过这么些年,靠的是什么?”
“可我不相信忘生谷里会有真信义!”萧聪语气笃定,固执道。
丁不善忽然笑了笑,语气中冷意更甚,还带了点玩味儿,
“信义这种东西在忘生谷里虽然可贵不可信,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你觉得信义这种东西在忘生谷里为什么可贵,那是因为物以希为贵,你不相信忘生谷里有真正的信义,那你怎么还相信尹诺呢,据我所知,他可是土生土长的忘生谷人啊,照你的想法,那应该是坏到根了才对吧,行,我知道你有奴役他的法子,而且还很有用,但我看的出来,你相信他,发自内心地相信他,对于这,你又如何自圆其说呢?年轻人啊,还是不要太自以为是的好,免得钻进牛角尖里钻不出来,长此以往,终究是落不得好结果的。”
丁不善一席话将萧聪怼的无言以对,这还真不是做作,此时的他是真的无话可说,不仅是因为他觉得丁不善所言也有点道理,还因为老狐狸看出他对尹诺毫不怀疑这件事他避无可避只能承认,他能再厚着脸皮外强中干的对丁不善反驳什么吗?那样一来,岂不是显得他的气量太窄,直接就让老狐狸给看扁了。
所以,这个话题,已经不能再进行下去了。
“那里面是怎么个情况?”他话锋一转道。
“如我之前所说,人无信不立,在猎城里面一定要有所信仰,否则就是目的不端的异教徒,会被群起而攻之,运气不足,终究是难逃一死。”
丁不善没有紧抓着萧聪的小破绽不放,语气依旧淡淡,算是给了萧聪一个台阶下,毕竟还当着对方两个仆役的面儿呢。
“有多少信仰?”
“很多。”
“都有什么样的信仰?”
“各种各样,你想得到想不到的都有。”
“那你之前是怎么到那群信徒中去的?”
丁不善微微一笑,
“你是想问像你这样的进去,比较适合跟随怎样的信众吧,放心,这件事由不得你,你以怎样的形式进去,你是怎样的人,自然会有适合你的信众找上你,并将你拉到他们里面去,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一步步走到猎城,在进入猎城之前,就被人盯上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送我进去?”
“什么意思?”
“既然信何种信仰这件事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那我进入猎城后不一定就进到你之前的阵营。”
丁不善拾杯轻抿了一口茶水,放下杯,淡淡道:
“实不相瞒,如果我算的不错,你终究还会跟我进到一个阵营,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所以我们将会有同样的信仰,老朽虽不敢说算无遗策,但看人的眼光,一般不会错。”
萧聪脸上也笑开了花,
“丁大掌柜看出了什么,不防说来听听啊。”
丁不善脸上的笑容慢慢敛起,微微往前探了探身子,语气跟眼神一样笃定,
“你跟别人不一样,不是被仇人追杀至此的,大多数来忘生谷避难的人,没有你身上这份凌厉而又深沉的气质,动如猛虎矫若脱兔静如豺狼,顶好的条件也培养不出你这样的苗子,你背后的势力为了培养你,花费了不少心血吧,其实我跟你一样,当年也是为了那事来的,不过这条路,可是不能回头的,不成功,便成仁,要不就象我这样,唉,像我这样都算是好的。”
说着,自嘲一叹。
萧聪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敛起,面色变得甚是荫翳,一双眸子微微缩着,小嘴紧闭,整张脸看上去竟突然显得有点棱角分明,其实这并不是他想表达的,这只是他的掩饰,因为凭借多年流连于奇闻异事所积攒的经验,他知道,丁不善接下来说的话绝对是个石破天惊的大消息!
对于萧聪脸上突如其来的凝重,丁不善只是随意瞥了一眼,淡然一笑,不屑道:
“但凡是在修行上有点成就的人,在成名之前,都曾来忘生谷走上一遭,除了忘生谷外,另外一个地方叫做青城,他们总是先过了忘生谷这一关,然后才去青城历练,这在我们这种人眼里,算不得什么秘密,所以你也不用这般对我横眉冷对,不怕告诉你,就算是忘生谷北街,都有很多像我们这样的人,大多都是走不出去的,也有几个像你一样新来的,但说实话,我不看好他们,我只看好你,我像你的师门一样,愿意将宝压在你的身上,所以,你可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果然是大新闻,竟连我这个从天道轩走出来的萧家人都不知道!”
心里虽然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但表面上还是装的古井无波,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丁不善,问道:
“什么宝?”
丁不善先是一怔,然后如恍然大悟般摇手大笑,
“阁下千万不要误会,我所说的押宝,只不是一份希望罢了,忘生谷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现走出去的人了,我送你进猎城,你若能走出去,对像我这样的失败者来说,那得是多么大的宽慰啊,也算得上是一份念想,能亲身参与一代强者的崛起,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吧,这样,以后就能安安心心地过自己的日子了……”
刚热络起来的气氛像一片被石头击破的湖面,还没荡漾多长时间,便再一次沉寂下来,丁不善不再说话,是因为已无话可说,他的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多说无益,反而可能适得其反,萧聪不说话,是因为正在冥思苦想艰难抉择,因为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吃不透这看似实诚的丁不善,丁不善丁不善,名字里就带着不善,怎么可能这般和善,而且他跟萧聪越实诚,萧聪就越怀疑,越举棋不定,本来他都是已经下定注意了的,这次来丁不善这儿不过只是客套一下走个过场,谁知这看似阴差阳错的一番闲谈,却让他又开始犹豫不决了。
兹事体大,切不可武断行事,丁不善此番言举,若即若离,萧聪根本就猜不透他的目的,要说是想让他进猎城吧,就不该说那么多让心听着丧气的话,要说不想让他进猎城吧,可言辞中的恳切却又是不置可否的,萧聪翻来覆去地想,使出浑身解数去斟酌,总还是觉得模棱两可,
“难不成这老狐狸是在欲擒故纵,想钓我?”
“小心使得万年船,我还是先摸摸事实情况再做打算的好。”
于是他回答说,
“我听说最靠近猎城的地方是骷髅郊,不知丁大掌柜可否愿意将我们先送到那儿去。”
丁不善闻言哈哈大笑,
“看来阁下终究还是信不过我这个老头子啊,也罢也罢,既然阁下想要先去骷髅郊,那老朽便恭敬不如从命,反正这事儿跟送你们进猎城比起来,容易多了。”
萧聪拱手作揖一拜,
“那就先谢过丁大掌柜了。”
丁不善摆摆手,
“阁下客气了,什么时候启程啊?”
“三天之后吧。”
“好,那咱们就一言为定了。”
“嗯,一言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