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潭如泓,波澜不惊,却又深邃如海,她淡淡地笑道,“怕什么,齐闻不是在我们手上吗?花雕对我们重要,同样的,齐闻对秦祉也很重要。谈判这种事,讲究的是谁手中握的砝码重,谁的心更狠,谁站的局面更有优势,秦祉确实不能小瞧,但我,也不是他能拿捏的主。”
段东黎拍桌而起道,“好,左相说的好,有你这么一番话,我也想走一遭去给那秦祉添添堵了,这样吧,我跟你一起去。”
赵怀雁看着他道,“不用了,你去的话,我们肯定又会被拒之门外了,你就坐在院儿里喝茶下棋,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这四个字,让段东黎刚刚到嘴的话给咽了下去。
他眉眼染了温柔,看着这个有多少男人梦寐以求想要得以一见的美丽容颜,心口缓缓地窒了窒,他想到燕迟,心里稍稍腾起来的爱慕之心立马压了下去,他伸手轻拍了一下赵怀雁的左肩膀,说道,“好吧,那你小心点。”
赵怀雁道,“放心吧。”
这一回,她把唤雪和蓝舞喊上了,还是鹰六赶马车,只不过,这一回,车夫多了一人,就是长虹。
有唤雪和蓝舞在马车内伺候赵怀雁,长虹就不进去凑热闹了,她跟鹰六挤在前方赶马的车夫所坐的车架上,双臂环肩,脚蹬在横案上,天黑,马车外的高顶上悬挂了一盏灯笼,长虹就坐在那灯笼下方,红光笼罩着她的脸,似那刀光剑影里的血腥气漫了过来。
鹰六斜眼一扫,哼了一声。
长虹掀起眼皮,侧脸望他。
鹰六道,“长虹姑娘的长虹剑,很厉害吧?”
长虹瞥嘴,“再厉害也没有鹰指挥官你的刀厉害。”
鹰六挑眉,“没比过,你怎么知道我的刀比你剑厉害?”
长虹道,“不用比,感觉。”
鹰六冷笑,“我是男人,从不信感觉,这样好了,得空咱俩比一比。”
长虹道,“不比。”
鹰六道,“点到即止,不伤及性命。”
长虹道,“你也杀不了我。”
鹰六又望她,眼眸森寒如冰。
长虹无视他戾人的眼光,动了一下肩膀,往旁边又挪了一下,说道,“你想比,跟我家少主比,他的剑,值得你拔刀。”
鹰六想到楼危,嘴角浮起了更为冷寒的笑,楼魂令少主么,呵。
安静的夜晚街道,风时不时地刮起,马车车厢外面的谈话声没有刻意隐藏,坐在车厢内的赵怀雁听见了,唤雪和蓝舞也听见了,她二人冲赵怀雁看了一眼,赵怀雁微阖着眼睛,靠在宽大的车壁上,那张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脸红心跳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这样的公主,有一股沉默不惊的王者之威,令人心生惧意。
唤雪和蓝舞原本想就着车厢外面鹰六和长虹的对话跟赵怀雁打趣两句的,但见赵怀雁这闭眼阖神的样子,二人哪里还敢张口,对视一眼,各自安静。
马车来到驿馆前,鹰六喊了门,去递拜帖。
守门的护卫将拜帖捏在手上,拿进去呈给秦祉。
秦祉没睡,衣衫整齐,坐在桌前看各方暗卫送来的情报,步惊涛拿着赵国公主的拜帖进来的时候,秦祉正就着油灯看到燕迟驻兵于陈国与齐国交界的边境之镇那里,当步惊涛把赵怀雁的公主拜帖从左前方的脑顶处横斜下来,秦祉将情报的信纸压下,虚虚抬眼,笑着伸手,将那拜帖接了过来。
与之前那一张拜帖的款式和样式一模一样,但里面的内容,却大相径庭了。
秦祉看着内容里的公主二字,又看一眼右下角的落款,赵怀雁三个大字,瘦薄的眼笑弧更大,他将拜帖随意地丢下,身子往后仰靠在宽背椅里,笑道,“惊涛,你说这赵国公主是不是太鬼精了点?”
步惊涛道,“反应是很快,而且来的速度也很快,同时证明她很有诚意,若不然,她不会真的以公主之身来见太子,她大可以来一次又一次,被太子拒之门外后以目中无人来斥责太子的无良行径,以达到让燕国的百姓和百官们对太子不满,进而受舆论所压,不得不见她。”
秦祉慢条斯理地道,“她既然这么有诚意,那本宫也不能怠慢了她。”
他倏地起身,两袖一甩,说道,“本宫亲自去迎她。”
步惊涛挑了挑眉。
秦祉已经长腿一迈,出了门。
步惊涛连忙跟上。
秦祉走出来,月光高悬的门口,一辆马车安静地停着,马车下面站了两个护卫,一男一女,而再看马车,没有任何府门的标志,马车内的人也没出来的迹象,秦祉暗自地笑了笑,抬步走下台阶,来到马车前。
鹰六睃目扫了他一眼,不动声色。
长虹也纹风不惊。
秦祉站在车厢一侧,单手垂立,姿势挺拔,他看着那道车帘,缓缓说道,“公主,既来了,那就不妨下车一聊吧。”
赵怀雁依旧阖着眼,坐定不动,开口,声音如三月黄鹂一般,婉转动听,她说,“夜深,本公主是女子,进你的驿馆不方便,就在这里说吧。”
秦祉左右望望,街头,空荡汤的,冷风横扫,哪是谈话的地儿?
好嘛,他前脚刚为难了她一下,她转头就报复回来了。
秦祉道,“这里没办法谈,你要是不下马车,那就回去吧,天已晚了,我也得睡了。”
他说着,转身就走。
赵怀雁没喊他。
秦祉走了几步后,顿了一下,还是一股作气地回了驿馆。
回去后,站在院中,盯着头顶的月色看着,心中回旋着刚刚从马车里传出来的女子的声音,他微微地闭了闭眼。
步惊涛离他五步的距离站着。
秦祉闭着眼,感受着月光洒在眼皮上的微冷湿意,问道,“走了吗?”
步惊涛道,“没有。”
秦祉睁开眼,冷笑,“我让她打道回府一回,他也让我打道回府一回,很好,有这样的才智与手段,心计与城府,不枉我再去请她一回,就不说她是不是公主,长的如何貌美了,就单凭她这样的作派,我都得会她一会!”
秦祉又一转身,出了门。
这一回,他直接伸手,撩开了车帘。
而车帘被他尊贵的手一撩,车内的女子徐徐缓缓地托着裙摆,走了出来。
赵怀雁虽然摆了一下谱,却没有摆的过份。
秦祉尚能接受和容忍。
而这一掀帘的举动,也宣告着秦祉的退让。
他退让了,赵怀雁自然不再拿乔,顺坡而下。
唤雪和蓝舞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赵怀雁。
当女子的裙摆从手边扫过,当她弯腰走出来,当月光从马车顶上洒过来落在她身上,当她轻轻地抬头,秦祉看到了这个世间谁也无可匹敌的一张容颜。
原来,传闻并不虚假。
原来,赵国公主的神话,真的存在。
原来,真有天上人间难得一回寻的女子。
容颜,有。
才华,有。
心机,有。
智谋,有。
胆识,有。
能让他秦祉屈尊降贵掀帘的女子,迄今为止,只有她一人,而胆敢不给他面子,让他屈尊降贵的女人,她也是头一个。
秦祉陡然就笑了,在赵怀雁即将下马车之际,他伸出手,要扶她。
赵怀雁看着那只手,缓缓,视线低垂,看向立于马侧旁的高大男人。
秦祉道,“不是想让本宫请吗?本宫一次性伺候完。”
他把“伺候”二字加重了,有点玩味讽刺之意。
赵怀雁不理会他,让唤雪和蓝舞扶她下去。
秦祉眼角一沉,刹那间,排山倒海的阴鸷气息从他身上蹿过,他冷地一笑,就在赵怀雁的脚快落到地面之际,他猛地卷袖,扫起一股狂风,把唤雪和蓝舞给吹倒了,他徒手去抓赵怀雁的手。
赵怀雁眯眼,眼一凛,几乎在电光火石之间,意识感知到她的杀意,被长虹收在剑囊里的剑倏地破囊而出,利斩秦祉的手。
秦祉手一缩,避开了那剑峰。
而就那一缩,长虹赶至了眼前,鹰六也赶至了眼前,步惊涛同样也赶至了眼前。
鹰六和长虹挡着赵怀雁。
步惊涛挡着秦祉。
秦祉心惊于刚刚那斩下来的剑风。
哪里来的剑?
赵怀雁也心惊,看向长虹,眼神询问,“谁让你擅自动剑的?”
长虹眼神回复,无辜地道,“不是我,那是公主的剑,不是我的剑。”
那剑出鞘很快,收鞘也很快,阻止了秦祉后那剑就自动归鞘了。
赵怀雁心想,不是你的剑,那也是你出的手!
不然,那剑怎么可能会自动跑出来?
怎么能向秦祉出手。
赵怀雁是想砍了秦祉的手,可不能这么光明正大呀。
武器是从自己带来的侍卫身上跑出来的,还好没有斩到秦祉的手,不然,这一趟谈判之行就真是变得十分凶险了。
赵怀雁步下马车,低声问秦祉,“你没事吧?”
秦祉抬头,看着她,冷笑,“公主是来谈话的吗?是来行凶的吧?”
赵怀雁摊摊手,“下人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若非你刚想轻薄本公主,她也不会动武呀。”
秦祉眯眼,“公主的意思是,我自作自受?”
赵怀雁道,“本公主可没有这样说。”
秦祉冷哼,照他的脾气,遇上这种事,他铁定要将贼人拿下,并且不会再给这个公主任何薄面,可如今,他要救出齐闻,就不得不与这个公主委蛇,如今局势,赵国所处的地理位置,都让他不能无视这个赵国公主。
秦祉收回手,目光极为阴冷地睨了长虹一眼。
长虹实在无辜的紧,那剑真不是她抽出鞘的,她也很震惊好不好哇!
鹰六与长虹最近,他能为长虹作证,证明那剑确实不是长虹拔出鞘的,但他没有出声,他疑问的视线落在赵怀雁身上,冷峻的眼内满是不解和惊异。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想到,那剑之所以会自动离鞘而出,很大原因,来源于赵怀雁是刀皇九央的转世。
而刀皇九央,可御天下兵器。
当然,赵怀雁体内的神血并没有苏醒,想要操控天下兵刃,那是不可能的。
但显然,这一次的无人拔剑剑却忽然离鞘保护赵怀雁的举动,已经很清晰地证明,赵怀雁的的确确是刀皇九央的转世,而为何神血没有苏醒,她却能在意外之下操控了她的兵器,这就真不知道了。
鹰六微微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将长虹挡在了身后。
长虹微愣。
等赵怀雁随着秦祉一起走进了驿馆内,长虹推开鹰六,说道,“谢谢。”
鹰六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进去保护赵怀雁了。
长虹也跟进去。
外面,楼危隐在暗处,对刚刚那把剑诡异的出鞘之事陷入了沉思,转眼,他把这一现象告诉了楼姜,又写信告诉了卓凌还有燕迟。
当然,这是在赵怀雁离开驿馆之后的事了。
现在,楼危还是尽职尽责地充当暗卫的角色,守在外面。
秦祉领赵怀雁进屋,不管刚刚在门口发生了多么不愉快的事,进了屋,这些长袖擅舞的太子和公主就好像没事儿人了,一人分开坐在一边,坐在椅子里,秦祉后面站着步惊涛,赵怀雁后面站着唤雪、蓝舞、鹰六、长虹,有驿馆内的仆人在给二人倒茶,倒茶的功夫,秦祉薄而锐的黑眸一直锁在赵怀雁身上,从上到下,不遗余力地将她看了个透。
欣赏完旷世美女,秦祉端起茶杯,抿着茶水,十分沉得住气地不吭不哼。
赵怀雁见到仆人退下去,合上门,再看一眼秦祉,他只喝茶,耐心十足,大有她不张嘴他就不张嘴的架势,她冷冷地勾了勾唇,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裙摆,身子倚靠在宽大的背椅里,开门见山地说道,“秦太子,费尽心思地把我引上门,不会是只想让我陪你喝茶吧?”
秦祉笑了笑,抬头看她,“我其实真的只想跟公主喝喝茶聊聊天。”
赵怀雁道,“可我不想跟你喝茶,亦不想跟你聊天,长虹。”
她一喊,长虹立刻走出一步,从袖兜里掏出包裹着断指的那块娟布,并把娟布掀开,让秦祉和步惊涛都能见到那根断指。
赵怀雁道,“我要见一见这根手指头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