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个这支铅笔和一张白卡纸。三个少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请起了笔仙,结果不言而喻,笔仙没有请到,却被笔仙送进了这个莫可名状的虚无空间。
“我发誓我从没见过这支铅笔。”他下意识地拍了一下身下的铅笔,才发觉自己居然是躺在铅笔上,吓得急忙一个翻身,用手紧紧地抱住铅笔。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之前有没有见过这支铅笔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就趴在铅笔上,而且要靠铅笔保命。
请笔仙开始很正常,毫无经验的他们没有任何悬念地失败了。折腾了十多分钟,铅笔在纸上就是一动不动。就在他们准备放弃的时候,异变突起。
真的好可怕,何亚非想。
何亚非认为可怖是源自于一个当局者内心的恐惧。如果从一个局外人的视角来看,异变的过程还是比较清新脱俗的,有些文艺范。
过程是这样的,铅笔笔尖滴落了一滴浓墨,墨滴在卡纸的中央,如滴融于水,溅射出一朵墨花,然后一缕缕墨丝从墨花中抽离出来,直到变成一团墨烟。水墨烟丝在纸面安静而快速地流淌着,就像一位浸淫墨道数十年的匠师,这里描一座峰,那里勾一道河。烟丝升腾,如云海翻涌;墨烟下沉,广袤大地古朴苍茫。墨一分,大地上有了道路,有了湖泊,漫漫其途,汤汤其波;烟一卷,云海之上现了日月,显了凤鸟,昭昭其明,翙翙其羽。墨色上涌,一根粗大的树干拔地而起,直冲云霄,云海之上,烟丝接力,九根苍劲的桠枝虬曲盘桓,似乎要透卷而出。
墨色绘染的整个过程,小伙伴们都处于惊诧错愕的状态,直到烟丝完成枝桠的最后一笔,李想才惊呼出声:“建木?这不科学!”
话音未落,一股巨大的吸力从纸面传来,三人毫无抵抗地落入画卷。这一切如电光火石。三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周围还是一片漆黑,除了身下那支散发着朦朦光晕的巨无霸铅笔。
“这会不会是做梦呢?”何亚非此时双腿弯曲坐在铅笔上,手托着腮苦思冥想。自打吃完晚饭起,事情的发展都显得过于梦幻。
或许,明早一睁开眼,就会看到老汉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打着哈欠,拿着一沓钱,从里面数出几张,一边递给他一边说:“胎神些,哈皮戳戳还鼓到耍通宵,该是背时了哈……喏,这些纸飞飞拿去花。”
这个神经似乎有些粗的孩子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其实这也不能怪何亚非,他虽然不像他的两个哥们那么厌憎自己的父亲,但对老何也算不上亲热。何亚非自小没妈,老何也未再娶,两父子相依为命理该其乐融融。但事实上,在何亚非能够拿得起锅铲后,老何再也没管过娃娃的伙食。老何的说法是,要钱,管够;要他做饭,没门。他此生最大的爱好就是麻将,常年流连各个茶馆的麻将包间,即便不打,看也要看上一天。老何是无业游民,但他却有无业的资本。从上世纪末开始,老何就一直倒腾房子,买了卖,卖了买,或租或卖,以房养房,十多年下来,竟有了八套房,三间商铺。限购令就像是政府颁发给老何的退休证,十一套房产成了老何的养老金。
何亚非最高兴的时候,就是老何每天给他甩几张票子,小何其实对钱没有什么感觉,他只是觉得老汉总还是能想起他这个儿子。
过早的独立生活也让何亚非发现了自己的天赋,那就是做饭。何亚非做饭真的很好吃,坤子和李想对他的邀请每呼必应,其实多半贪这么一嘴。
想到两个小伙伴,他下意识地向两人飘走的方向望了望,随后一脸失落地把目光重新落回铅笔,惊觉自己的趴姿已变成了坐姿。这次他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惊慌。他慢慢地躺平,然后慢悠悠地翻了一个身,抱住了铅笔。
他努力回忆着,自己是否给老汉做过一顿饭呢?回忆的结果是这些年做的饭菜都喂进了坤子和李想的肚子,那个老胎神没有口福。不过他也没给我做过饭,算扯平了。何亚非想着,两滴泪从眼眶滑落。
他用袖子在脸上擦了擦,然后笑了起来:“做个梦嘛,怎么就哭了。”他决定明天一早就打电话给坤子和李想,把今天的梦告诉两个死党。
既然是梦,那么在铅笔上就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他决定尝试一下。他慢慢地起身,慢慢蹲下,做了一个慢腾腾的前滚翻。意想中的跌落,飘离都没有发生。他胆子大了,又完成了几个以他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动作,前手翻,后手翻,侧手翻。何亚非开心了,果真是梦。找到安全感后,他玩嗨了,俯身前冲,托马斯全旋。以前看坤子做这些动作他只有艳羡的份,现在,他也能。让他有点遗憾的是鹞子翻身、空翻一类的动作没有做成功,他想飞,也没成功。因为不管他做什么动作,总有一个身体部位粘在铅笔上,不过已经很好了。最后,他兴奋地趴在铅笔上玩起狗刨。
虚空无时日,似乎过去了几年,又好像只过了几个小时,这对常人来说是一种很糟糕的感觉,但何亚非却在游戏中轻松度过了。就在何亚非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远处出现了一个亮点,亮点在急剧放大,有了参照,何亚非才体会到铅笔飞行的疾速。他站起身,一手抚胸,一手高高举起,很有格调地朗诵了顾城的一句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