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个人的失踪并不是小事,但校方是如何隐瞒的?我不敢想象。
“统计学院……重伶、時雪,还有一个柳姓同学?”
“唉,果然在学生间瞒不住的呢。”
顾迁承叹了口气。好像也很不认同学校的做法。
“还有什么人吗?”
我飞快地在脑内搜索着所有相关人员的名字。
“……还有个生化学院的学生。”
“南萱……?”
“不是噢。这个……你不知道吗?我看前些日子你们的关系还不错的。”
导员好像有些惊讶,但我感到一股更加难以言喻的恐惧。
这感觉让我的背后冒起丝丝凉意。在夏夜的燥热中,一切变得恍惚。
“长、长生?”
“……是啊。”
“什么时候的事……?”
“你们在那之后没有联系吗?”
怎么可能,我暗想。我才刚刚和她说过话回来。
现在的长生,到底是谁?
店长又去哪里了?
我来不及向导员告别,逃一般地跑回了宿舍。
你也,果然不在。
这么晚回来,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危险。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扫视着空荡荡的屋子。
我还记得第一次和你见面的时候,就是在晚上的宿舍里。你很喜欢说话,和我谈论了很多有趣的事。
每个话题都和我聊得如此投机,让从来内向的我感受到了交流的快乐。
现在,好像屋子里,太空了。
……箱子呢?
我俯下身看看两边的床底下,又打开了储物柜,翻遍了宿舍的每个角落。
她来的时候,不是拖着一个很大的行李箱吗?
一种糟糕的推测涌上我的心头。
不要这么想比较好。我将这个念头按了回去。
熄灯后,我安静地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我听见门被打开,你轻轻地走进来。
即使你的脚步迈的小心翼翼,我仍然听到行李箱的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骨碌碌,骨碌碌。
你蹑手蹑脚地去洗漱,在我的床边站了一阵。隔着眼皮,我能感到微弱的月光被挡住。
然后,你也去休息了。
我们只是隔了一个走廊而已。
我却感觉无比遥远。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
一大清早,江硕忽然联系我。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找我,说是问长生要到了我的联系方式。
我很快地来到约定的地点。
“长生应当已经失踪了才对。”
我一面说着,一面仔细注意他的情绪变动。
“实际上,失踪的并不是四个人,而是五个。”
“五个?”
“还有我在打工的店长。马上,就会是六个了。”
我忽然想起前两周,长生告诉我的那条信息。我立刻摸出手机,寻找当时的聊天记录。
但奇怪的是,我的联系方式里怎样都找不到长生的影子。
就像她从未存在过一样。
“你……是怎么要来我电话的?”我警惕地问他。
“实际上,我是从安城的手机里找到你的联系方式。你们是同学,这很容易。”
“可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有他的手机?很简单,他落在寝室了。我联系不到他,才去宿舍找。他的舍友说昨晚他就没有回去,手机也没带。”
“会是有什么急事吗?”
“我本是这么想的。直到我从他的手机上发现了一条勒索信息。”
“什么意思?”
“他或许,被人劫持了。而劫持他的人,知道我会找到他。”
“那么你看到手机的记录了吗?”
“呵呵,这部分怕也是劫持者要我看到的。除了他那个早就死了的妹妹,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连手机也不带。”
我心想,这太冒险了,劫持者怎么会咬定他不会带手机呢?除非,即使安城真的没有带,他也能联系到江硕。
那,他一定认识他,甚至认识我。
或者就在我们身边。
“那人说什么?还有,为什么你会联系我?”
我这样问。江硕盯着我几秒,缓缓地开口了。
“他让我去城北码头,一个人。至于为什么找你……我觉得这件事,或许与你的新室友有关。”
“什么?”
就在刚才,我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人的影子,甚至包括曾在别的世界线中有过前科的……陶少爷。但我始终没有把安城往失踪的方向想,因为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或许会是同一件。
我答应了这位昔日的敌人的请求。
尽管,无数次的失败都与他有关。但……也该轮到你感受失去挚友的痛苦了。
嘴上答应着,我心里却浮现了一种冷漠的情绪。
这样或许……不太好。
下午我们乘上车,一路无言。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但肚里都是自己的心思。
仍然用游戏举例子的话,就像是我重新读档,却开启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关卡。
每个NPC和队友明明没有变化,剧情却大相径庭。
这是为什么?
等红灯的时候,我将手撑在车窗边,看着繁华的街道。
一只黑色的蝴蝶从眼前翩跹而过。
我不禁想到一个词,那是拓扑学连锁反应。
任何事物发展,存在着定数和变数,在发展过程中,其轨迹总是有规律可循的。
自然,也有着不可测的变数,甚至适得其反。
比起主动地时溯,因我个人死亡而导致的被动回档,我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但这次比先前的每一次都要特殊。
就比如,这个世界里,我因为其他原因,明明与你没有过多交集。可你仍然像是我最好的朋友那样——没有任何的铺垫。
终点站到了。
天空渐渐暗下来,晚霞在天边泛着不舒服的光。
我下车回过头,发现江硕不见了。
他没有跟下来,却也不在车上。
我知道,他或许动用了自己的能力。那是一种将自己隐藏在他人视觉盲点的才能。
类似于隐身。
我来到他们约定的地点,果然看到你站在岸边。
身边放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
风拂过你的面颊,如此望着你长发飘逸的背影,像一个孤独的旅人。
——如果忽略地面上殷红的水渍就好了。
你回头看到我。
“哎呀,这里特别漂亮,是不是?”
我只是点点头,没有接话。虽然你似乎有些惊讶,但并没有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仅仅接受信息,然后思考对策,是你的思维模式。
你清澈的眼里仍然是我看不懂的东西。
正如我在这个世界里第一次与你相遇时一样。
你从箱子里拎出一个不小的麻袋,奋力丢向了汪洋大海。
“你在做什么……?”
我抑制住语言的颤抖。
“当然是做你曾经做过的事呀。”
曾经?
我不记得在这个世界里我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我也不曾杀过人。
但,抛尸这件事,我并不是没有经验。
我明白了,那些白色的颗粒,是盐。
海盐。
你又从箱子里,翻出一个白色的塑料袋。
或者说,它本来是白色,现在却被里面的血污浸成近似橘粉色的样子。
那是一个人头。
你抬起手,一把小刀精准地飞向你的手里。
引力是你的才能。
我回过头,望向刀飞来的位置。
江硕的脸色很差。
他冲上去。
那太鲁莽了。我心里浮现出一个定格的场面,将它回放。
我一把夺过空中的刀。尽管我很快,刀刃还是划伤了我的手。
所幸我抓住了它。
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
你自信地笑着。
然后,将提着塑料袋的手,伸出了水泥台的防护栏。
江硕还是冲上前去。
他并不适合近距离的搏斗。我暗想着,攥紧了手中的刀。
我应该救他吗?
不应该吗?
这么想着,在他的拳头与你仅有不到十公分时,他忽然被一种力量向后拽去。
直直地将身体,按向我手中的刀。
我松不开手。
刀刃笔直的插在左侧,然后缓缓地移出来。
一下,两下,三下……
好像被捏住脖子的玩偶,被狠狠地在一把固定的刀上敲打着,撞击着。
一下,两下,三下……
血飞溅出来,与地面上的暗红色液体相融。
红色濡湿了我的脸和前襟。我动弹不得。
然后,他倒在这片血泊中。
植物神经稍微挣扎了几下,很快就从一种生命,成了一种物品。
接着,刀回到了我的手上。
“嗯,这样一来我们就是共犯了。”
“……为什么要做到这步?”
“为什么?”
你撩起头发,以一种不可思议地目光望着我。
“这需要理由吗?他们可是坏人,他们都该死。”
我没有办法回答。
天色黯淡下去。
我的心也是。
“那……你觉得時雪和重伶也?”
“一开始只是想处理掉柳夕璃而已,她不是曾坏过你的好事吗?而且她本身也不是什么好孩子。可没想到,時雪居然也跟过来了。”
“所以你也杀了她?”
“怎么说呢……这是必要的牺牲。”
“重伶也是吗?”
“他太聪明,他的才能对我也很不利,我不想留他太久。”
“店长和长生……”
你不再回答我的问题,自顾自地说起别的事。
“你相信宿命论吗?一件事是否会发生,发生的或然率是多少,也许是固定的。如果,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概率,然后将事件往这个方向上靠拢,是不是就可以幸免于难呢?”
无懈可击的逻辑。我并不是没有想过……但,与我而言的道德底线,比起这种事还是要坚固许多的。
我没有回应你,等着你继续说下去。
“假设这个世界,最终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每个人都会想着干掉别人,让自己成为那唯一幸运的一员吧?”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
“那还能怎样呢。但是,我不会让你死的,因为你很重要。”
我从这句话里听不出半点真挚的意思。但她应该没有说谎。
“我需要你的能力呀。”
你又冷静地笑起来。这种冷静从始至终,都令我毛骨悚然。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你,陌生又熟悉。
我意识到,你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在你即将用这把刀结束自己的生命时,我发动了时溯。就是那样一个微妙的时间点,或许,其他世界中的你的思想,被卷了进来。
像是每一片形状都吻合,但每片的色彩都不属于同一幅画面。你就是这样,被无数个版本的碎片拼凑起来的,复杂却完整的拼图。
我又想起那条著名的拓扑学连锁反应——蝴蝶效应。
原理,当时的我并不明白。我尚未意识到,那时的你险些成为整场游戏中第一位成功自杀的厌世者。
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我已经厌倦这个世界了,我们去找下一个吧。”
你向我伸出手。
任由这样违背法则的你,在无数种可能性中往返,会发生什么事我自己也不确定。
可是……我们正不是,活到最后的人吗?
这不是我苦苦奢求的你所能接受的结局吗?
望着你伸来的手,我又在犹豫什么?
我也伸出了手。
将沾满鲜血的刀,刺向你的胸膛。
震惊?诧异?恍惚?
你脸上的神情,仍是我最不想见到的。
既然你知道我所有回溯的可能性,那么出其不意的举动应当是预料不到的。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但是,没有办法。
你只是,在利用我的负罪感。
即使这样非常成功。
至少,我已经支付了我曾欠下你的,将你抛弃在每一个世界中的代价。
那就是我千疮百孔的心。
这是作为胆小鬼的,在无数条时间的洪流中交错跳跃的,应有的惩罚
你不是她。你是她的合成物,是冒牌货,是残次品。
在属于这个世界的她的身体里,灌输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
这样的你……
这样的你……
我划开那个塑料袋。
里面谁也不是。
那是一只流浪狗的尸体。
无法抑制住的我的眼泪,珍珠般散落在血色的平面上。
我已经不想再去确定那个箱子里装的到底是谁,是什么了。
这个世界也,应该说再见了。
班会上,我静静地趴在桌上。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你坐在我的旁边。
“你好,我……”
“不要靠近我比较好。”
我冷冷地说着,一眼也不曾看向你那感到匪夷所思的表情。
“我会杀了你的,真的。”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