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免太促狭了。擦擦嘴,又气又笑道:“如此我也荐一本,《怒沉百宝箱》,里面不仅有妓,还有个把妓卖与别人的李甲。”
凤栖梧一哂,抿着茶水淡淡道:“他没有百宝箱,卖了他,不亏。”
见他毫无眷念的样子,西尤都敏啧声道:“那就多谢宰相成全了。”又续着之前的话题谈好交易细节,最后达成共识,公主出嫁前一天,相府交接。
西尤走时,终有不甘,且也好奇,便扬着眉尾,半戏谑半挑衅地问:“方才宰相说不在风月戏文上留意,据西尤看是过谦了。倒请宰相你说说,那一往情深之情究竟是何时起,因何起的?”
这是逼着人把话说透,可有些事太透脸上就不能好看,凤栖梧还不想撕破脸,只似笑非笑地引一绝:“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
西尤听见这个,终于相信他是真的知道那晚在花林中发生的事,倒认他作心地宽大有涵养,现出两分感激之色,拱手作别。可惜他不知,凤栖梧所引乃是《西厢》的首本三折,张生夜窥双文时所吟绝句,凤栖梧一贯以张猥琐浅薄,见个漂亮小姐就魂飞天外,处心积虑想把人搞到手,凤栖梧拿张珙比西尤,可见对其夜入相府、窥看索欢、后又恋慕索取的一系列行为极为反感。
彼时索欢什么身份?垂涎垂涎就罢了,还敢采取行动,这不是太放诞了么!凤栖梧回看过去,之后霍火尔大闹,西尤不管不顾,未必不是搀着私心想把索欢掇弄过去。若非他是外使不便深究,自己早发作了,还肯像现在这般替他保全颜面的?
西尤一走,凤麟终于跪下大呼:“大人不可!索欢性情外柔内刚,连卓罗都看不上,又岂肯去扈烈?他曾与我谈起北戎,言语之间极为排斥,直以‘贼’字呼之,大人把他三万两银子抵给西尤都敏,极有可能使他因怨生恨,把丹砂契之事抖落给异族呀!”
凤栖梧摇摇头,指尖摩挲杯上的老梅花,瓷上的釉质的确细腻温润,但他戴着手套,根本感觉不到,却久久地停留着。“等我给他下道紧箍咒,他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紧箍咒?凤麟搔首,愣愣的。凤栖梧叫他起来,上座,看茶,道:“你把魏无忧的发梳借我用一用。”
主属多年,凤麟何等了解凤栖梧,立马猜到他想拿无忧威胁索欢,便装傻道:“什么发梳,我不知道。”
凤栖梧啧一声,亲手把茶盏推到他面前,似笑非笑道:“就是那把半月形双雕燕子乌木梳,你随身带着的,你忘了?”凤麟寒毛一炸,不敢再多言,慢吞吞自襟怀里摸出一块乌木发梳,雕着一双飞燕,既能梳发,又能插在髻子上作装饰。
心上人留下的唯一物品被拿去作威胁的勾当,凤麟心中不是滋味,然而更让他恼火的是,大人如何得知发梳之事,连细枝末节都知道,自己可从来没把这事告诉别人,除了吴舸。
只有吴舸,他们关系亲密,吴舸又是寡言少语的一个人,凤麟信任他,才把自己怀揣着一个女人的东西,而那女人不大喜欢自己这种丢脸事当烦恼倾述出来,凤麟心里是生气的,比无忧离开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凤麟,你这样子,是不乐意?”凤栖梧笑笑的眼,冷冷的傲,模样还挺得意。
“是!我不乐意!”凤麟发作了,道:“大人不忿被索欢骗,一定要骗回来,自可用旁的!这把木梳是我心中寄托,非比寻常,即使奉上心里也不爽!再说了,报复索欢有千百种方法,何必非要冒着丹砂契被泄密的风险把他给别人,放在身边岂不更安心!至于银子,大人哪里弄不到银子,要他扈烈穷酸抠巴的。所以属下斗胆,属下以为大人有欠妥当,因小失大!”铿锵有力,一吐为快,凤麟嚷得面红脖子粗。却闻凤栖梧冷漠一笑,充满慑人之意。
“凤麟,你直接骂我蠢好了,必定要拐弯抹角地拗词儿?不怕告诉你,我原打算悬红缉捕魏无忧的,一把木梳能顶替她,偷着乐吧你。”
缉捕!凤麟眼角一抽,顺着椅子跪下了。“大人,当初我来投奔的时候就说了,此生唯你马首是瞻,绝无怨言,现在我仍不改初心。对魏无忧,我是真心,能不能请您看在昔年朋友的份上,别动不动就拿她威胁。我是您的下属,但我也是个男人,她被利用,我知道而无法阻止,这种感觉很难受,比她离开还难受,您明白吗?”他的神态冷静,只眼睛有点红,他问凤栖梧明不明白,凤栖梧肯定不明白,他的情,混合了崇拜与欣赏,然后便是默默等待,不求回报,这种当然不是凤栖梧所能理解并做得出来的。
但是,他尊重他,因为这个小贼,是自己顶着魔头恶名时唯一相信自己的,也是听完自己弹琴后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种话的。他一开始就明白凤栖梧要做什么,却想也没想就加入了。这种人,称句知音不为过。
从朋友知音变为主属,是天底下最难处理的关系,近了,蹬鼻子上脸,老拿情分说事,远了,自己就是小人得志,忘恩负义。何况,凤麟心思不坏,让不坏的人做坏事,太不放心。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么样,凤栖梧不知该皱眉还是该笑。
或许该笑吧,这种人心善,仗义,一眼看到底,只要不让他寒心,他永远不会背叛你。
轻叹了口气,他放下那把发梳,“我另想办法吧。”
从此,再未提过魏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