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这法子还挺管用!小鬼子几轮炮火下来,咱还真就没事儿,就是身上脏了点儿,差点儿让那土把我给活埋了。等炮火一停,咱跟那山药蛋似的晃荡晃荡从弹坑里爬出来,结果您猜怎么着?鬼子的步兵都到咱眼前啦,距离我最近的只有不到五米,一看我还活着,端着刺刀嗷嗷地就冲我来啦。那会儿我还是个新兵,没遇到过这阵仗,那鬼子的刺刀都快顶到咱鼻子上啦,我还搁那儿愣着呢。要不是我们连长冲过来反手一刀帮我解了围,我这条命早就交代在长城边儿上啦……”
史刹海一提起往事便住不了嘴,一通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半天愣是没觉着累,他正说得起劲儿,旁边忽然传来一阵粗重的鼾声。史刹海定睛一瞧后乐了,只见杨龙菲整个人倚靠着掩体,脑袋往旁边一歪便睡着了。这是史刹海进入独立团以来头一回看到杨龙菲的睡相,他拍拍屁股离开前还在想:团长这呼噜打得可够响的……还有,这团长睡个觉咋还长着嘴呢?
另一边,副团长张山正瘫坐在地上忙着手头的事儿。只见他一边叼着烟,一边费劲儿地给一营长谢大成那条负伤的右腿做包扎。那一根根从军装上撕下来的布条将谢大成的负伤部位扎得严严实实的,但很快就又被渗出的脓血浸透了。
望着张山那身少了一条袖子的军装,谢大成没心没肺地笑了。张山斜眼瞅了他一眼,又狠狠地勒了勒他腿上的绷带,然后边打结边骂道:“黄土都快没到脖子梗了,你他妈还笑得出来?吃了蜜蜂屎啦?有病是怎么着?”
“老张,你说你扯哪块儿不好?非跟你那条袖子过不去。你看看你现在这身打扮,半拉长半拉短的,你这半边儿再撕巴撕巴就他妈该赤膊啦。按我们老家的话说,你这个模样打扮的就没个好人,倒像是地痞流氓的派头。”谢大成忍着笑拿张山打镲道。
“去你妈的,老子这半条袖子怎么没的你他妈心里没数啊?要不是怕你这条烂腿残啦,老子用得着跟自己衣服过不去么?我他妈倒想拿你衣服用呢,你干么?”张山一听这话就炸了。
“那不行,这可不算。咱虽然不是啥名门大户里出来的,可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对不对?我们家是有家谱的。咱是个讲究人,在我们那儿十里八乡不论男女,最看重两样东西,一是操守二是打扮。不瞒你说老张,你要是我们老家的人,平白无故穿成这样,你小子非挨你爹的鞭子不可……”谢大成一脸坏笑道。
张山狠狠地瞪了谢大成两眼后冷笑着问道:“谢大成,你知道老子的脑子里现在想的是啥么?”
“这话说的,全团干部战士过遍筛子,还能找得出比我更了解你的人么?这点还真不是吹牛,真要论起来咱团长都未必有戏。让我猜猜,你现在肯定是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收拾我,是吧?在心里把我骂得跟那啥似的,巴不得找个机会让我出出洋相,要是条件允许,你再照死了捶我一顿,我还不好多说话,只能干挨着。没办法,谁让咱惹你老张生气了呢,是这个理儿吧?”
“差不多是这意思吧,不过你好像少说了一个,要不你再想想?要依照我的脾气,还应该干点儿啥?”张山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道。
“你这是在跟我搞脑子了吧?咱又不是神仙,顶多就能把你刚才心里想的给说出来,这就够啦,对不对?咱都不是外人,差不离儿就得啦,至于那些弯弯绕,弟兄们之间就免了吧。”
“嘁,就你这鸟样也敢放这种狂话?说出来还真不怕打击你,就你刚才列举的那几条,是个人都知道,还他妈用得着你说?这么说吧,我的想法很简单,要是团长同意的话,老子非拿把刀来把你小子给骟了不可,不然我还真怕那玩意儿以后耽误你狗日的前途……”
两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地骂着,旁边却又有两名战士耷拉着脑袋倒下了。张山忙拍拍手上的灰尘跑过去看,能想到的法子都想到了,可都无济于事。无论是呼喊对方的名字还是用巴掌去打对方的脸颊,均得不到任何反应。
人群中不知谁冒出了一句:“八成是饿的……”
张山用一种鄙夷的眼神扫视着眼前的人群,似乎在责备刚才那个多嘴的家伙,真他妈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大成则回头问道:“肚子里超过两天没进过食儿的举个手,我看看……”
话音刚落,几乎所有的战士都抬起了自己的左右手,有些已经饿得发昏的战士刚把手臂抬到一半就又放下了,不是为了给张山等人宽心,是实在是没力气举手啦……
“你们现在都最想吃啥呀?”谢大成饶有兴致地问道。
战士们面面相觑一番后,纷纷用微弱的声音嘟囔起来。一名来自东北的战士喃喃道:“猪肉炖粉条……”
一名家住山东临沂的战士接话道:“煎饼卷大葱……”
家住河南的警卫连战士魏保胜咽了咽口水后说道:“能有碗烩面吃就中……”
老家在四川广安的三连战士彭二林则硬生生地回了一句道:“你龟儿子要求还不低咧,还惦记着能吃口热的?想啥子好事情喔?老子们现在饿的呀,这眼前都直冒星星,这会儿别说是烩面咯,就是老鼠你也得当成个宝喔……”
此话一出,竟然有几名战士出现了呕吐的现象,也不知道究竟是肠胃出了问题还是被刚才那个战士的话给恶心的。总之,呕吐就像是场瘟疫一样,居然在乱糟糟的队伍中蔓延开来。没过一会儿,刺鼻的异味就遍布了整块工事。
张山捏住鼻子气得照着谢大成身上就是一脚,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道:“我说你他妈是嘴欠还是怎么着?哪壶不开你提哪壶?你不说这还好,一提这茬儿全都来劲啦!你看看这一个个脸都绿啦,再这么下去非把他妈的胆汁给呕出来不可!”
“得了吧老张,你也别在这儿装啥好人,我这是在帮他们。他们这一吐,就代表肚子里还有食儿,吐吧,等他们啥时候把肚子里那点儿渣子全都吐出来就好受啦。咱是想开啦,要么撑死,要么饿死,说啥也不当那半饱死鬼,想想都他妈腻歪!”谢大成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顺手拿起一只缴获来的日制90式钢盔,递给身边两名战士道:“去,找点儿水去,我先眯一会儿……”
其中一名眼尖的战士接过钢盔提醒道:“营长,你这钢盔上有个枪眼,就是舀上一壶水也得漏完啦……”
谢大成听后定睛一瞧,忙又从另外一名士兵那要来一只完好的钢盔道:“这回成啦,两个钢盔叠一块儿,把那没眼儿的垫下面,这就漏不了啦。去吧,绕着周围一片好好找找,吃的喝的有多少弄多少。逢此光景,弟兄们都将就将就吧,去吧,我先眯一会儿,等你们回来再叫我……”
工事内除了几名哨兵依旧坚持在岗位上外,其余战士大都相互倚靠着进入到了短暂的梦乡。就他们目前的处境来说,或许只有睡眠才能暂时缓解因饥饿所带来的不适,也唯有睡眠才能为下一分钟就有可能爆发的战斗积累一定的体力和精神。否则,真要等鬼子大队人马压上来,手里的步枪都未必能端得稳,连准星都是飘的,子弹出膛后都不知道打哪儿去了……
相对于有些没心没肺的谢大成来说,张山却显得毫无睡意。他看到坐在角落处的营部文书正抱着一本儿略有破损的笔记本,低着头好像在写些什么,便好奇地走过去看。只见那身材瘦削的小文书正拿着支快写秃了的绘图笔一本正经地做着各式各样的数字记录:有关于兵员统计情况;有关于弹药损耗情况;还有关于全营目前所配备的各种型号的火器汇总……老实说,这文书写的字实在是难看,就跟驴啃的似的,八成过两天连他自己都看不懂写了些什么。
张山将口袋里的空烟盒丢到一边,顺手撕开了军装一角,抖落抖落便从露缝处落下一堆黄油油的烟叶。这是他在离开驻地前特意在军装上破开一个洞后掖进去的,估计是早有预料自己的烟会断顿,便拿些烟叶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张山从地上捡起烟叶将其慢慢捋平后,一把便将文书手里的笔记本夺过来,二话不说就将对方写满字的那页纸撕了下来,准备当烟卷用。文书见状赶忙制止道:“唉,张副团长,您别拿我本子当烟卷使呀,我这留着有用呢……”
张山不屑地瞥了他两眼后,又顺手扯下来两张纸压在屁股底下留作备用,然后才肯将笔记本还给文书,嘴里还叨叨着:“不就一破本子么?又他妈不是啥稀罕玩意儿,等一会儿跟鬼子交上手,老子给你放倒一鬼子书记官,还你一新的!”
文书轻声问道:“张副团长,你说咱啥时候能和大部队会合?想想跟鬼子打了前几场仗,我这心里就直发毛。我刚才特意清点了一下全营的人数,您猜怎么着?加上临时编入的警卫连就只剩下287人,还不如分兵前半个营的人多呢。照此下去,再遇上鬼子的扫荡部队,咱这点儿家底儿可就悬啦……”
张山扭过头冷笑道:“嗬,没看出来呀,闹半天咱独立团还藏了个军事家?小嘴儿说得头头是道的。唉,要不等归队以后,我跟上级反应反应,看能不能把你小子列为全军重点培养对象?最好是直接把你保送到邢台读抗大去,回头你要是干上了咱八路军总司令的位子,可千万别忘了咱独立团的老伙计。”
“您看您这话说的,团长,我有几斤几两重我还不知道么?我呀这辈子能把这文书的工作干好了就知足啦,至于别的那想都不敢想。您别说是让我当总司令啦,你就是给个团长的位置咱也不敢接呀。”文书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张山颇有些卖弄地朝天上连吐了几个烟圈后笑呵呵地说道:“好好干吧小文,从我见你第一眼就看出你小子不像个凡人,哪天时来运转啦,别说是咱八路军总司令啦,就是蒋介石的位子都得你来坐……”
文书转移话题道:“团长,你那烟叶还富余么?给我也卷一个抽抽呗,我长这么大还没吸过烟呢。”
张山一听这个立马就翻了,他赶忙护住自己的烟叶后呵斥道:“鬼崽娃子毛还没褪干净,抽他妈哪门子烟?年纪轻轻学点儿好行不行?去去去,找个踏实地儿眯一觉去,保不齐鬼子啥时候就又摸上来啦。”
“我倒想睡,可睡不着呀。我这饿得难受,两眼看啥都重影,我就怕我这一闭眼就过去了……”
张山将烟蒂戳至鞋底捻灭后,两条手臂抱于胸前,不紧不慢地说道:“睡不着?睡不着那就唱唱歌,我难得精神一回,唱支歌给自己提提气,闹不好这一唱就能把援兵和肉汤给唱回来啦……”
“您拉倒吧,就这青黄不接的地儿,耗子都显腻歪,还肉汤呢?我劝您还是省省吧,回头您没把援兵唱到,倒把小鬼子给招来了,那咱们可就真崴泥啦。得啦,得啦,我凑合着眯一觉吧,您要唱就自个儿唱吧,恕不奉陪……”文书说着便四仰八叉地倒地上睡起了囫囵觉。
张山环顾了下四周后,便自顾自地唱起了那首著名的《八路军军歌》:
铁流两万五千里 直向着一个坚定的方向
苦斗十年锻炼成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一旦强虏寇边疆 慷慨悲歌上战场
首战平型关 威名天下扬
首战平型关 威名天下扬
游击战 敌后方 铲除伪政权
游击战 敌后方 坚持反扫荡
钢刀插在敌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