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都是北平人,打小就认识。我爸妈和他父亲是好朋友,两家常有往来,我们还都是家里的独子独女,所以关系也还不错。我记忆中第一次见到他应该是在五岁,之前应该也见过,不过没什么印象啦。说句心里话,他打小就是一个爱捅娄子的家伙,天不怕地不怕的。他还爱给别人起诨号,管那些爱读书的同学叫书腻子。喜欢打架,没课的时候就往马路上瞎溜达,撞上几个三青子角色就敢跟人拔份叫板,没说两句就开始拳脚相向。打得过还好,要是打不过人家吃了亏,随地捡块砖头他也敢往人脑袋上拍,典型要面儿不要命的主。连警察局都懒得管他,只当他们是一帮普通的流氓打架,带回去训个话教育一通后也就把人放了。说出来不怕你不信,26年以前,他杨龙菲可是北平警察局的常客,经常是他一在街上露面,附近一带巡逻的警察就得在后面跟着他,就像条尾巴似的,生怕这家伙把天给捅漏了。”
方罗成听后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几乎笑出眼泪来,一边笑还一边颔首感叹道:“没错,这像他杨龙菲干出来的事儿。听你这么一说我是彻底明白啦,闹半天这小子打小就是个惹事儿的材料?我还以为他是后天养成的呢。你是不知道,这小子在军校学习的时候,书不好好念,上课除了跟教官顶嘴就是跟人抬杠,人教官一回头他他妈就冲人家身后一通比划。你要是不看紧他,这小子敢把教室房顶给拆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啦,你别看他平时不着四六的,可这小子打仗确实有一套,也很能带兵。中原大战的时候,国军25团被庞炳勋的部队给打垮了,结果上头派杨龙菲这小子一去,嘿,还真邪乎啦,也不知道他给手下战士扇的啥火,士气一下就上来啦,在之后的战斗中硬是用这个团击溃了石友三的一个师。别人我不敢说,就我们那个师所有团级军官里面,没有一个人不服的……高院长,要按你的说法,你和老杨不得有十多年没见啦。这小子我了解,除了打仗以外,是个出了名的懒虫,平时连集合出操都不愿意去,更别说写信啦,你俩这十多年是咋联系的?”
高雅无奈地摇摇头道:“一次联系都没有,对我来说,这十几年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除了给家里来过一次信外,就再没有他任何消息了。后来我就以为他可能已经不在了,军人嘛,又是现在这种年头儿。说实话,如果哪天有人把他的抚恤金拿来,我都不会觉得惊讶。可是……怎么说呢?可能是心有不甘吧,没多久我也离开了北平,南下投奔国军,但是仗实在打得太激烈了,根本找不到国军的部队。也是巧了,我在鄂豫皖边区见到了我的一个堂姐,她是当地一处老区的妇救会主任,我也就正式加入了她们的队伍。后来我又作为预备党员被派到延安抗大学习,37年毕业以后我就被总部调到了咱们师来工作,之后就有了这么一所医院。一晃眼的工夫都快六七年啦……”
“不容易呀,你一个姑娘家从一个女兵干到今天这个位置,确实挺不容易的。高院长,作为老杨这么多年的老战友,我还是得谢谢你,抛去老朋友这层关系,你能把他照顾得这么周到已经很不容易啦。咱们现在也算朋友了嘛,你也别嫌我多事儿,我觉得你俩的事儿最好还是等到老杨醒过来以后,找个机会再好好谈谈。你们俩之间究竟有啥问题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不论结果怎么样,啥事儿都得要个说法,不能弄得这么不明不白的,心里藏什么话全都说出来,你说是吧?这对你对老杨都有好处,最起码彼此没有心结了嘛!”
高雅莞尔一笑道:“谢谢你,方团长,我会处理好的……”
“行,那就这样。嗳,高院长,我看就送到这儿吧,天也有点儿暗啦,你也别走太远,快回去吧!我也得赶回去收拾收拾,咱们就此别过……”方罗成说着便冲高雅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高雅回以军礼后,两人又握手以示珍重。
……
铁海川孤身一人站在地处团部外围的瞭望塔上,眺望着远方的同时也在原地慢慢地踱着小步。他此时的心情就好像面前无尽的夜色般,迷茫且幽暗。自从在平遥县城歼灭了日军樱井大队后,阎长官对自己的态度也开始逐渐变得微妙起来,虽说是由起初的震怒恢复到了现有的平静。但铁海川心里清楚,阎长官这次肯定不会轻饶了自己,毕竟是自己让他在日本人面前变成了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虽然碍于重庆军政部和蒋委员长的面子不好对自己明着下手,但他却可以暗地里整一下自己。这不,把原先驻扎在平遥县的部队全部换防到了偏远的雁门山一带。
铁海川临走前特意在图上看了眼有关此处的敌我力量态势,发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支国军队伍还是远在七十公里外的晋绥军179团,方圆一百公里的范围内竟没有一支中央军部队驻防。铁海川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心说阎长官这是摆明了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啊。事情是明摆着的,一旦鬼子大举进攻雁门山,附近几乎没有任何一支友军部队会来驰援他。至于他要面对的敌人就可想而知了,也许是日军一个联队、一个旅团甚至一个师团。阎长官此举无疑是要致铁某于死地呀……可是军命难违,虽说他不是自己的直接上峰,但是在部队调动上他还是有发言权的,这点就是蒋委员长也不好过多干涉。
敏感的军事嗅觉在提醒着自己,危险的气息正如同迷雾般慢慢向他靠近,只是他现在还不确定对手的兵力数量和作战能力。
铁海川死死地盯着距离自己东北方向三十公里外的璐野县城,城内灯火通明,几乎照亮了半个夜空,看起来很是热闹。
糟心的事情接踵而至,先是团参谋长刘冰河前来汇报刚刚收到的消息:据璐野县内应来报,日军驻璐野第九混成旅直属第二大队正在县城内最大的酒楼———宏源楼内提前进行劳师酒会,由大队长山口中佐亲自主持,大队少尉衔及以上军官悉数到场。提前召开劳师酒会的目的就是为了即将在明天所展开的清乡及扫荡活动,扫荡目标不是别人,正是刚被换防到雁门山一带的国军89团铁海川部。
届时,日军驻璐野的所有守城部队除去宪兵以外,所有步兵、炮兵、骑兵、工兵等,以及当地特务队和少量皇协军部队将悉数出城参加此次围剿,敌军兵力预计在一千五百人左右。
再就是刚由太原内线发来的消息,今天下午,驻太原日军司令部内驶出了三辆罩有绿色帆布的卡车,车辆出城后一直向北而行,不知为何。
铁海川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感觉这三辆出行神秘的日军卡车绝对和日军山口大队准备在明天展开的扫荡活动有关,这绝非自作多情,而是来自一名军人的直觉,这三辆日本卡车上装载的日军士兵很有可能也是冲自己来的。
刘参谋长神色不安地说道:“团座,和你几天前预料的一样,鬼子的报复行动终于开始了。我想明天应该会是一场恶仗,你到时候还要亲临一线指挥战斗,今晚还是早点休息吧。”
“各部队都通知下去了吧?”铁海川平静地问道。
“都通知过了,一营、二营将连夜开拔向雁门山指挥部靠拢,三营也会于今晚子时进入团部防区,团直属队、警卫排、侦察排也已相继进入工事,并组成第一道防线,随时准备战斗。”
“三个营全都围过来啦?这不是给日军狮子大开口的机会吗?传我命令,二营、三营计划不变,一营掉头,后队改前队,向璐野县城靠拢。”铁海川听后立刻对刘参谋长的部署进行了修改。
刘参谋长眼前一亮:“团座,你是想趁明天璐野县城兵力空虚之时,让一营唱一出围魏救赵的好戏?”
铁海川冷冷一笑道:“不,是釜底抽薪。既然日本人这么想要雁门山这块宝地,我倒不如和他们做个交换,也算是做了件顺水人情的好事。让鬼子也享受一下这高山流水、秀竹兰花所带来的愉悦,岂不快哉?通知下去,团部各机要、参谋连夜收拾东西、打点行囊,咱们准备搬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