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想嘴上却不敢说,因为这件事本身就已涉及了政治,并逾越了他作为一名团级指战员的管理权限。他现在心里除了倍加恐慌外,更多地则是向上天祈祷,祈祷自己的设想不会变作现实。要知道,卫戍司令部一旦下达了朝城外突围的命令,那对南京城来说将意味着什么!城外的日本人已经杀急眼了,倘若国军都撤了,城里的老百姓该怎么办?
方罗成和杨龙菲一样,是一个对政治没有丝毫兴趣的职业军人,他不爱去做任何有关政治上的思考,因此更别指望他会对邱长官的这封信函存在别的想法,除了打鬼子以外,他才懒得琢磨这些东西。
杨龙菲很随意地将信函扔到地上,偎靠在一处沙袋工事后面,默默地点燃了一只香烟,此时此刻,只有香烟才能消除身心上的巨大的疲乏和苦闷,他不想跟任何人说话,更不想有别人打搅自己。他只是在心里跟老天爷打起了一个赌,就赌自己能不能看到明晚的月亮……
……
铁海川虽然对政治也不太感兴趣,但他的政治嗅觉却显得异常灵敏,大脑也很爱思考。
说得没错,铁海川的假设已经得到了现实的论证,中央教导总队参谋长邱清泉长官下发给各部的信函中那个意有所指的“变故”,就是暗指司令部一旦撤销一切原定计划,向城外实施强制突围后,要求各部队必须服从长官命令,跟紧脚步一齐突围,绝不准擅自行动,不服从指挥。事实上,这就是一道口吻含蓄的死命令,之所以没有公开透露,一是要稳固军心,二是怕命令泄漏给日军,会大大增强敌人的进攻势头。
佩戴少将衔的邱清泉长官此时正待在一座较为简陋的阁楼里,站在一面颇具西方建筑风格的落地式玻璃窗前,和杨龙菲一样吸着一只“三炮台”牌香烟。此时的他心情并不比那些身处一线的基层军官好到哪里,反倒显得更加糟心。没办法,谁让他偏偏做了中央教导总队队长桂永清中将的副手呢?官职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佩少将衔,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既不能奔赴一线亲自指挥战斗,又没有调整战略部署,一槌定音的权利。
脾气向来暴躁的邱清泉一下子就爆发了,在情绪完全失控的情况下,他竟下意识地抬起右脚,狠狠地踹向了面前的落地式玻璃……只听“啪嚓”一声巨响,那面脆弱的玻璃便从窗框上整片滑落并摔得稀巴烂,溅起的玻璃渣四处乱崩,绝大部分直接顺着窗外滑落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平面上。邱长官余怒未消,他又从地上捡起一片破碎的,呈钝角三角形状的玻璃碴儿攥在手里,鲜红的血水瞬间就从指缝里湍湍流出,好似一条红色的小溪。
……
吉住良辅中将同华北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的通话已经超过了半个小时,双方聊得很融洽。经过反复商议,松井石根表示,总攻将于明日上午正式打响,届时将会有一支飞行集团以及地面坦克、装甲车配合攻城部队行动,对南京城腹心地带实施毁灭性打击。各地面部队如第三师团、第六师团、第九师团、第十六师团等也将倾巢而出,举全军之力进攻并占领南京城各民巷、村镇、交通要道等。每个日本士兵都要配备足够的弹药,以便到时和中国守军打巷战时用得上。
挂掉电话后,吉住师团长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兴奋,这场苦战终于要画上句号了……虽然战斗持续至今晚不过才进行了八十四个小时,比起那场打了整整三个月的淞沪会战来说,在时间上可谓是小巫见大巫。但就作战的辛苦程度而言,久经战阵的吉住师团长不得不承认,这是他数十年戎马生涯以来打得最头疼的一仗。这一仗下来,使得吉住师团长失去了往日的自信,甚至是自负。这一切都要归咎于那个名叫杨龙菲的中国军官。对他来说,在自己已经步入中年的关头,还能遇到一位年轻却不失干劲儿的对手,既是自己的不幸,也是自己的大幸。能跟这样的敌人过招儿,虽然避免不了心力交瘁,但吉住良辅中将却感到值得。
吉住良辅慢慢合上那本被他倒扣在桌上的《源氏物语》,喃喃自语起来。
“明天将是我们的决战,吉住发誓,一定会履行自己的诺言,鄙人将亲自砍下你的脑袋做成标本。为表歉意,我也会以最高规格的礼仪将你厚葬,不得不说,你是一位能够令吉住发自肺腑去敬佩的中国军官。但是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会用这把象征着吉住家族荣耀的军刀,结束你的生命,为了在未来战场上能够避免一位出色的对手,你必须死!”吉住良辅一边说着一边默默地从一对儿用鹿角制成的展示架上,拿起那把象征着家族荣誉和地位的*。
言罢,他猛地甩出刀鞘,刀身倾斜至45度,照着面前一只明代官窑的青花瓷瓶便狠狠地劈了过去……
只听“啪嚓”一声,那只在吉住良辅眼里一文不值的名贵瓷瓶瞬间被劈成了碎片。吉住良辅宝贝似的爱抚着这把军刀的刀身和刀锋,脸上凝聚起了一阵狰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