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思好一阵时间,贺冲慢慢闭上眼,每每想起过去这些事,他都觉得这世界脏极了。好在这座陵园清幽无扰,鸟语花香,他希望长眠于此的他们能彻底获得解脱。
可他自己该如何解脱呢,他不得而知。
走出墓园,米勒的黄总已知趣的离开,贺冲开车直奔城东一家花店。
非洲菊,钻石玫瑰,石竹,百合……一簇簇娇艳欲滴的花绽放在橱窗内,仿佛隔着玻璃都能闻见香气。
杨千叶裹着头巾,手捧一大把刚修剪完毕的鸢尾。
“来啦……”她冲贺冲招呼道,将手里的花插入花桶。
贺冲摘下朵玫瑰闻了闻,有些类似苹果的香气。
“今天比较闲,过来看看你。”
千叶抬起头,两个脸蛋红彤彤的像扑了胭脂。
“我猜你就会来,刚才小袁给我打过电话了。”
“哦。”贺冲耸耸眉头,将那朵玫瑰揉成无数瓣。
“我的态度还是那样,奥古是你的,应该你全权管理,不需要找我问意见。”
“爸死的时候明确交代过,奥古你一半我一半,怎么能让我一个人做主呢。你这叫偷懒,知道吗?”
听到这话,千叶不置可否的垂下眼帘,故意摆弄起那些无需摆弄的花,甚至将身子背了过去。她知道贺冲这声“爸”也是替她在喊,但就是这个称谓将他们贴近在一起,又彻底隔远。
“我帮不了什么,真的,奥古的生意又不像花店,收钱找钱就好,里面那么多学问,我只怕越帮越忙。”她抿抿唇解释道。
“我知道你还是不肯接受,但事实上他的确是你父亲。”
贺冲在等,等她转身会是激动的反对,还是无言的沉默。这两年来,就这个问题展开的讨论已太多太多遍,千叶始终不置可否。当得知贺占霆才是自己亲生父亲时,她感觉整个世界崩塌了。如果说杨槐里那个假父亲伤害过她与她的母亲,那贺占霆这个真父亲就是将母女推向悲剧的最原始的那道力。
可她又有一丝恻隐,每每想到贺占霆就如同想起母亲莫莲之,心内隐隐作痛。此刻在她胸口跳动的是贺占霆的心脏,她时不时总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哀伤。但这种哀伤不像以前那般绵延不止,只要睡一觉就能淡去。
“接受又怎样,不接受又怎样,他已经死了,妈也已经死了,我就是个孤儿。”想了半天,她说出一句令贺冲心酸的话。
“你还有我啊。”
这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两人目光交织在一起。千叶看见的是一席浓烈且荡漾着爱的波涛,而贺冲看见的则是一汪寂寞而无奈的潭水。
“我知道还有你,哥……”千叶忍住没让泪掉下,喊出那个令两人无法逾越的称谓,“如果连你也没了,我的世界就彻底黑暗了。”
贺冲一把抓起她的手,她却不好意思的抽了回来。他能理解她心底深处那份孤独,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千叶,如果我俩不是兄妹,你会嫁给我吗?”
千叶咬住上唇吃力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贺冲当然也明白这问题毫无意义,但两年来忍不住问了千百遍。
“告诉我,会吗?”他黑曜石般的瞳孔紧紧盯住她。
千叶摸着他的脸,五指微微颤动,与睫毛保持在相同频率。她听见心口那处像找不到漏点水管似的地方又开始滴血,可除了在未来的光阴里面对现实,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于是她将明媚的笑朝贺冲洒去,略带调皮的问:“捡了我这么个妹妹不好吗?”
“好,好得很,但是如果……”
“没有如果。”她竖起食指挡住他的嘴,笃定的点点头,“我不会离开你,你也不会离开我,这样就够了。”
贺冲对这问题的满腔好奇像孔雀闭合屏羽,收起了。他似懂非懂的“嗯”了一声,如释怀亦如执迷,如遗憾亦如认命。
“是,没有如果,生活从不允许出现如果。”
他再次将千叶的手握住,这次的力道显示出兄长对妹妹无限的包容溺爱。
“哈哈哈,哈哈……”一阵欢笑飘进耳朵,循声探去,是从店后方花园传来的。
两人相视一笑,松开手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进入花店,千叶径直朝花园走,贺冲正要跟随,目光不自觉落向墙面。
每次来,他都忍不住会看上两眼——墙上一个大木框,木框里挂着那件他曾经给千叶买的衣服。记得当时以帮客户挑礼物的借口将她骗出去,左挑右选买了很多,千叶不以为然,好说歹说才勉强收下一件,却从未穿过。
此刻衣服裱在木框里,挂在墙上,竟如一幅画作。射灯打在上面,胸口的波斯菊胸针金光闪闪,如银河中的灿星,美不胜收。
他满意的笑了笑,朝花园里去。
见他到来,宋英宸甚是激动,如看见果树的猩猩手舞足蹈起来。他还是那个漂亮男孩,让人一见如沐清晨第一缕阳光。
宋英宸伸手指向花园中央,贺冲望了过去。
水柱在阳光作用下生出半道彩虹,水压强劲,水管如蛇般扭动,千叶开心的窜上跳下,眉眼与彩虹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