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湲:“阿言,你我之间有着许多的猜忌,你对我也有着许多的疑问。若我说了,你未必能十分的相信,但……若然我依然缄口不言,你也许便真的要离我远去了。”
云言徵手端着汤,静静地听着。
他的声音仿佛是在风中流淌:“我身为孤儿,是师父将我养大,兴许是看我有几分聪明,便将浑身的本事教予我。师父是个不世之人,他厌恶红尘,口口声声说着不可信任人的感情,自小便让我习惯了无心无情之境。我也习以为常,不曾对万事万物动心动情……”随着他动听的声音,食指轻轻敲击几面,语气带了一丝不明显的讥诮,“但可笑的是,一个口中说着感情误事的人,却在他的知己好友死于非命后,无所不用其极地让我帮他复仇。我回应他,师父常说感情是人最大的弱点,师父何以自投罗网、作茧自缚?他被我气得脸色苍白,连连苦笑:自作孽,不可活。他眼中纵然有千言万语要对我说,但那一刻兴许也已看出了我心中的无情,知道自己是再多说亦无益。我连看着他为知己之死疼彻心扉时的眼神里都没有多少感情,他又如何能要求我对他那未曾谋面的知己有一丝一毫的动容,能够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
他的声音明明很温和,云言徵却在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种淡淡的凉意。
她放下了手中的碗,转眸看向他,一瞬不瞬。
她从未了解过他,他也从未让她了解过。
顾析回视她眼中复杂的神色,淡淡一笑,伸手为她盛了一碗饭,又夹了一些她喜欢的菜放到碗中。用目光催促她吃下之后,继续说道:“师父身患重疾行动不便,不能亲力亲地为去追查谋害他好友的真凶,却又不想让我置身事外……于是他想了一个法子,让我身中奇蛊,性命攸关。他以性命要挟我,让我不能再漠然视之,他知道我不重视别人的生死,但是我的自己的呢?他为了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真凶,给了我十年的光阴……”
他语音淡淡,似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般置身事外,不以为意,云言徵却是再次抬起头来,担忧的看住他平淡从容的脸庞。
顾析睇了她一眼,无波无澜,彷如初见于大漠黄沙中那个寂静淡漠的少年。他优雅地进食着饭菜,挑进口中细嚼慢咽后,少顷才又道:“谁料我还是不紧不慢,只在书房里寻找、推敲这一只蛊的来历,尝试要找出祛除它的方法。师父得知了我的心思后,又在我和他共进的饮食中下了药物,最后他撒手人寰以死相迫,我身上的蛊与药物相击相融也就成了毒蛊。然解药在他逝世之前秘密地交托给了一个人,只当我完成了他的遗愿后,那个人才会将解药馈赠于我。”
“你师父是谁,他的那个好友又是谁?”云言徵听罢,心中为他隐隐作痛,不由好奇道。既要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弟对万物无心,却又对自己的好友深情厚谊得不惜以死截断徒儿的后路,将其逼入不得不为之而以生命为代价的绝境当中,只为自己的好友讨回公道,报复仇人?极其矛盾的一个人,他的教导与行为背道而驰,如此,让身为他弟子的顾析要如何适从?
若此事发生在她自己的身上,只怕要因此愤世嫉俗、厌弃崩溃了?
他不仅失去了亲人、自由,甚至要在无从选择、无法解脱的事情上看着自己生命在不断的流逝,这本身就是一种煎熬,一种残忍。
云言徵握紧了木箸,心里有些堵,再次看着顾析的眼眸中充满了怜悯与爱惜。
顾析笑了笑,云淡风轻地道:“阿言,不必害怕,也不必难过,这世上的人都难逃一死,差别只在于我的时日可待,而别人的无法预知。”
云言徵勉强地泛笑,却难掩眼中的忧心。
顾析依旧淡然自若地为她夹菜,说道:“师父是个隐士,他告诉我的名讳是南远枝,但他真实的身份我一直没有去查证。而他的那位好友,就是昔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师雪轻澜。师父交付于我手中的不仅有当年帝师死亡的种种线索,还有一群久不曾启动,却一直在暗中存在的谍探,他们是当年帝师的遗笔,与我一样身中奇毒,与我与此事一同的生死攸关。”
“看来,你师父是对你十分的不放心,用尽了各种方法都要逼你就范,着手此事。”云言徵故作轻松地调笑道。
顾析颇是认真地颔首,道,“看来,确实如此。”
云言徵看着他那堪比窗外青竹还要秀逸,比雨景还要清隽的容颜,不由轻叹了一声,道:“舍之,也当真难为了你。你可曾查到凶手?在九州哪一国?是何人所为?”当年帝师一死,刚刚一统九州的慕国就渐渐分崩离析,逐渐分裂成了如今的漠、豫、蔚、承四大国和无数小国如繁星般散落在了这九州大地之上,各自繁衍生息,各自为政。
顾析洞析了她眼中隐隐的谨慎与警惕,还有一丝无法放松的紧张,安之若素地道:“帝师遭人暗算刺杀,此事四国国主皆有筹谋,但雪轻澜最终却是死于一人之手。而此人并非你蔚国的君主,亦并非你父皇,更并非你蔚国的人。”话语落下之后,他几乎同时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变得轻快了一些,握住木箸的手指也松动了一些,眼眸深处还淡淡地溢出了一丝侥幸与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