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照例是不能轻易离开辖地的。他偷偷溜到交州去,毕竟是偏僻之地,尚不太引人侧目,朝廷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计较。可如今他竟然未经朝廷征召便私自进京,那可是极犯忌讳的。因此,杨彪见到郭斌竟亲自到来,方如此惊讶,当然心中也是极受感动的。
当初杨赐曾单与杨彪说起过郭斌,说此人“有担当,重情义,胸怀宽广、意志坚定,值得深交。”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杨赐学问深湛,是一代经学大师,又是帝师,位高望隆,再加上弘农杨氏门生故旧遍布天下,今日前来吊唁之人自是极多。因此杨彪这个孝子也没有功夫与郭斌多说几句话。所幸袁绍早便来了杨府,见郭斌到了就拉着他往一旁说话去了。
正当前来吊唁的客人络绎不绝之时,突然有一个小黄门捧着圣旨到了。众人倒也并不慌乱,烛台等一应迎接圣旨的物事早便准备妥当,单等着圣旨下来呢。照例,朝中重臣去世,朝廷总是要就其一生的事迹来个盖棺定论。杨赐身份贵重,又是名副其实的帝师,天子下旨加恩其子侄,正是分所应当。
书曰:“司空临晋侯赐,华岳所挺,九德纯备,三叶宰相,辅国以忠。朕昔初载,授道帷幄,遂阶成勋,以陟大猷。师范之功,昭于内外,庶官之务,劳亦勤止。敦德允元,忠爱恭懿,亲以尚书侍进。累评张角始谋,祸衅未彰。赐陈便宜,欲缓诛夷。令德既光,嘉谋恒然。”
这一番赞扬,不可谓不高,也从侧面揭示了弘农杨氏虽然处在党锢之祸的漩涡中心,却依然稳如泰山的根本原因,那便是他们与天子的亲密关系。
弘农杨氏作为西北豪族,因其地处司隶、在两京之间,家族背景中既有西北豪族的特点,又与边地豪门不同。这一家在东汉中后期混乱的朝政之中,作为士大夫豪族,既与外戚、宦官做斗争,又长期在朝中担当高位,细数其原因,至少又两点。
第一,弘农杨氏虽为西北豪族,却并非靠着军功起家,而是当世著名的经学世家,兼且几代为帝师,本是“明儒”,又有“师范之功”,所以源自皇权的天子近臣极难将其扳倒。杨赐的父亲杨秉,在汉桓帝即位后,因通晓《尚书》而被征入朝劝讲,授太中大夫、左中郎将。所谓劝讲,犹侍讲也。
圣旨上总少不了溢美之词,这一番褒扬杨赐的话说完之后,最为受人关注的重点来了:“赐谥号文烈,以其子杨彪袭爵。”
文烈可谓美谥:“经纬天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学勤好问曰文;慈惠爱民曰文;愍民惠礼曰文;赐民爵位曰文;有功安民曰烈;秉德尊业曰烈。”
杨赐虽死,既得此美谥,足以证明杨氏一族圣眷犹在。既然杨赐之子杨彪袭爵,以他与天子刘宏的关系,想来等他出了孝期便当加倍重用了。毕竟随着杨赐年老,杨彪也逐渐担当起了杨家的顶梁柱。目下这个卫尉的职位,始于秦,为九卿之一,汉朝沿袭,为统率卫士守卫宫禁之官。可谓是位高权重,非是极得天子信赖看重之人不能担当。
天子刘宏如此厚誉杨赐,既是彰显身为天子的尊师重道,也为了安下面人的心:但凡是我的人,即便是去世了也亏待不了你。更是为了安抚弘农杨家,这是他坐稳天子之位的大力支持者之一,双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然,除此之外,也未尝没有敲打中原豪族的意思。因为弘农杨氏虽是诗书传家,却是关西人,这么多年来,杨氏虽也走在反对宦官的风口浪尖,与中原豪族的联系却也并不紧密。在天子刘宏看来,解除党锢之禁是为了应对黄巾贼寇作乱,朝廷需要借重中原豪族的力量而不得不做出的妥协。如今黄巾军大势已去,朝廷要借助中原豪族的力量绥靖地方,却也不得不多方敲打。因此,借着厚誉杨赐一事来敲打中原豪族,怕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刘宏自登上帝位已历十八载,拉一派打一派,在朝廷内部搞平衡的手法那自然是玩得炉火纯青。如今朝中兴起的加强郡守县令权力,鼓励地方招募乡勇,剿灭黄巾余孽的呼声越来越高。刘宏虽心里清楚这都是中原豪族搞出来的,可他还不得不借助他们的力量维持朝局的稳定,因此这政策是一日宽似一日。然而,所谓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若是只给甜枣却忘了打巴掌,上位者则势必威望大损;若是只打巴掌不给甜枣吃,却也容易寒了下面人的心。
故此,刘宏一边逐渐开放州郡县主官的军事权力,给中原豪族甜枣吃;一边重用西北豪族,打中原豪族的巴掌,却也是帝王心术了。当然,所谓的重用西北豪族,自然不只是厚誉杨赐一事,西北军阀董卓虽然屡屡兵败却依然占据高位,何尝不是这个大形势下结出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