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晓得你一番好意,可是你不知道我正一道一门,空门皆在肋下,死穴也在肋下,肋下受伤,便好似给人将周身的功夫废去一般。以我的功力,武功虽非全废去,若能精心调养个一年半载,幸运的话也只剩下一二成,断无痊愈的可能了。况且我又受了一掌,五脏移位,便是先师亲自到了,怕也是回天乏术。”
郭斌尚不死心,拉着董杏儿上前,道:“杏儿,快来给前辈瞧一瞧,你家传的高超医术,定然有办法的吧!”
听了郭斌此言,褚燕目露精光,满怀期待地看向董杏儿,就盼着她能依靠家传的医术救人了。
此时的郭斌,全然忘记了两人的身份,在他的眼中,此时的张角便只是一位可亲可敬的武林前辈,非但义薄云天,武功德行均令人折服,更是于郭斌有教导大恩。英雄末路最是令人可惜可叹,谁能想到叱咤风云,几百万徒众遍布天下,跺一跺脚连大汉王朝都要心惊胆战的一代豪雄,竟要在这荒村的祠堂外殒命?这又如何能不让人扼腕叹息?
张角挥手止住郭斌和目露期待的褚燕,对董杏儿道:“正一道一脉武功,乃道家玄门正宗,传承自前朝留侯。”看董杏儿一脸不解,遂解释道:“留侯便是大汉朝四百年基业的开创人之一,张子房。秦灭韩后,他在博浪沙狙击秦始皇未中。逃亡至下邳时遇黄石公,得《太公兵法》。从此既深明韬略,足智多谋,又兼修道法,内家功夫卓越而成一家。只是江湖之事素来不得士人看重,故流传不广罢了。”
看着不住点头并露出震惊神色的董杏儿,张角会心一笑,继续道:“所谓:‘太公在位,众神回避’。姜太公道法高明,无所不通,乃是众神之主、仙班之首。其人天文地理无所不通,穷毕生之精力所著《太公兵法》,自然也是非同小可。不但可以之炼道修真,更可治病救人。是以我自己的伤,我自己最是清楚不过,不要浪费力气了。”
给了郭斌一个安心的眼神,张角继续道:“当初周天子分封功臣时,姜太公求得齐地作为其封地,还曾得众人称赞其谦让随和。然而,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你可知道齐地临淄之天齐渊?”这是对郭斌说的。
郭斌道:“曾听关老前辈说过,齐所以为齐者,以其有天齐渊也。”
张角点点头,道:“不错,天齐渊又名龙池。南北长约二十六丈,东西宽约十三丈,深约一丈,四周用条石垒砌。内有三泉,泉水汨汨而出,清澈见底,便是冬季极寒之日,泉水亦是热气腾腾,从不结冰。龙池南端,东、西岸各有饮水井一眼,俗称“龙眼”,内皆用石砌,外覆以三合土捶积,进口用巨石穿凿而成。井内水位能升至用手所及的高度,较池内水位约高两尺有余。”
听到这里,郭斌终于反应过来,他重生之前便曾听过一首名为《临淄八景》的古诗,是明代诗人韩超然所做,当下脱口而出,道:
“高阳馆外酒旗风,
矮矮槐阴夏日浓。
秋入龙池月皎皎,
春回牛山雨蒙蒙。
古冢遗迹怀晏相,
荒台故址吊桓公。
淄江钓罢归来晚,
西寺搂头听晓钟。”
听了这一首诗,张角不由得一怔,他虽非长于辞赋之人,对这首文字浅显的诗作却也能听得明白。诗中的“龙池”,指的自然就是天齐渊了。
这首诗虽然文字简单,处处写的是临淄的美景,并无一句赞颂之言,扑面而来的却是满满的闲适与悠然。终日奔波的张角哪里体会过如此潇洒随意的生活?知道此时自己时日无多,一生忙碌奔波的事业更成了笑话,张角心灰意懒,再也不想着天下万民了,此时的他只想过几日悠闲适意的生活。
怔了半晌,口中喃喃地一直说着一句话。
褚燕听了好一会儿,方听到他说的是几日前听到他常念的一首词,似乎是从郭斌处听来的。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楮上,
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
都付笑谈中。”
听着听着,一旁的唐周竟也泪流满面,他十几年来孜孜以求的复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自己如今身受重伤,眼看不治了,能陪着自己的竟只有心心念念欲杀之而后快的二师兄张角。恍惚间,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师兄弟五人刚入师门,在一起切磋较技时的情景。那是师兄们严谨亲切,师妹活泼可人,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勾心斗角。当时的自己哪里能想到,十几年后与自己曾经极为敬重的二师兄相逢,竟然是如此局面?自己孜孜以求的报仇之念眼看就要达成,可自己心中却为何连一丝喜悦之情也没有呢?
若真是能像诗中所言,与二师兄相遇之时,能筛上一碗浊酒,谈笑古今之事,该有多惬意啊!
过了片刻,张角与唐周竟同时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往前慢慢走去,看着对方满头的白发,双眼中尽是怀念与不舍。最后,两人相互扶着双臂,这样直挺挺地站在当地。
郭斌看得心酸,待上去欲将二人分开之时,才发觉两位相斗了几十年的武林高人均已溘然长逝,脸上带着的,却是开心畅快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