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走对了是荣光无限,走错了就是万丈深渊。
如今的皇后,是令家的女儿;下一任皇帝,是令家的外孙。这样的荣耀,是令家人先前从来不敢想象的。
令传儒看着大殿之上的那个女子,仿佛能看到她身上散发出灿烂的光华。——他越想越兴奋,不觉已是脚下发虚,眼前金星乱晃。
另一个角落里,苏清嘉紧握着双拳,眼中含泪,唇角带笑。
苏家走到如今这一步,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父亲造反失败,与这个任性妄为的四妹脱不了干系;可也正是这个叛出了苏家的妹妹,保存了苏家数百年护国英烈的美名,让本该被后世口诛笔伐的一场叛乱,化作了史书之中轻描淡写的一笔。
如今,将军府虽已被查抄,他却得以重回兵部任职,一切尚有希望。
也算是一个极好的结局了,对吧?
皇家的规矩与民间不同。为了接受百官的拜贺,礼成之后不久,苏轻鸢凤冠上的盖头便被揭了下来。
视野终于开阔了,苏轻鸢心情大爽,忍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百官的拜贺,虽然未必没有不情愿的成分,但礼数是周全的。
苏轻鸢虽是第二次受册封,却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朝拜,心里居然有一点小小的慌乱——颇似寻常女儿家成亲时候的心情,忐忑而又雀跃似的。
百官拜贺过后,照规矩该是后宫嫔妃们来拜见皇后了。
这个环节原本需要退到后殿避开外臣,此时赞礼官却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
陆离刚刚开始皱眉,礼部何正儒已站了出来:“皇上,赞礼官一早收到消息,说是沈贵嫔娘娘忽然病重,无法前来叩拜皇后,未知真假?”
陆离冷哼一声,没有答话。
何正儒又硬着头皮道:“选妃之事一拖再拖,如今后宫空虚,只一两人前来拜贺,怕不吉利,不如……”
陆离沉声道:“不如改一改大婚的规矩,今后便取消了后宫嫔妃拜贺皇后这一节吧!”
百官哗然。
陆离淡淡道:“本来是件普天同庆的大喜事,何必要故意闹得人不痛快!”
“皇上……”何正儒有心争辩,却又觉得今日这个场合实在不便扫兴,一时不免有些迟疑。
陆离牵起苏轻鸢的手,扫视下方,冷声道:“今日,朕有一件小事要说与众卿知道——贵嫔沈氏自幼多病、一心向佛,自进宫之日便多次向朕求肯,愿迁居镇国寺礼佛诵经。朕念其诚心,业已答允了。”
“这……”文武百官齐齐呆住了。
寻常人发愿皈依佛门,这是一件神圣的事,旁人不该阻止的。
可此人偏偏是皇妃……
礼佛与延续皇家香火两件事之间发生冲突的时候,哪边比较重要?
何正儒思忖半天,只得勉强道:“贵嫔娘娘有此诚心,也是南越之福。只是如此一来,这选妃之事就更加迫在眉睫……”
话未说完,陆离又补充道:“良嫔岳氏进宫以来多有过犯,自知德行不堪为妃,已自请前往镇国寺陪伴沈贵嫔,诵经赎罪,朕已准了。”
这一句话说完,不但群臣大惊失色,就连宫中的内侍嬷嬷们也愕然不已。
到了这个份上,就连傻子也看得出来,他是要把后宫清理干净了。
何正儒用袖子擦了擦汗,急道:“皇上,我朝从未有过六宫无妃之先例!倒是前朝几代君王荒唐无道,专宠一人以致亡国——请皇上三思!”
“你是在诅咒南越亡国吗?”陆离黑脸。
何正儒慌忙否认,跪地不起。
陆离攥着苏轻鸢的手,沉声道:“朕与皇后两心相印,已容不下第三人,更遑论三宫六院!如今太子已立,国本无虞,你们再要多事,那就是无事生非、兴风作浪了!朕也请你们三思而行,莫要把自己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群臣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再出头。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但陆离亲口说出这样的话,还是难免让他们有些震惊的。
对于陆离的这个决定,他们当然反对。可是今日这样的大典上,若是把事情闹僵,恐怕会无法收拾!
反复思量之后,群臣选择了沉默。
陆离见状微微一笑,低头向苏轻鸢道:“这也是朕对你的承诺。”
苏轻鸢仰头看着他,有些诧异,又有点小小的得意。
六宫无妃?
他是真的打算把她当祸水养着了吗?
这样一来,今后她要背负的骂名,只怕还不少呢!
苏轻鸢抿着嘴,笑了起来。
骂名,她怕过吗?
人群后面,一个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遥遥注视着苏轻鸢的笑颜,苦涩地笑了起来。
历经磨难,她终于还是等到了她想要的。他该为她高兴的,不是吗?
程、苏两家每一代都有纠葛,却从未成过一对眷属。这个魔咒,他仍然没能打破。
是命数使然,还是……
旁边的女子发出一声嗤笑:“真没出息!想哭就哭嘛,装什么大度!”
“你自己哭了吗?”程昱低下头瞅了她一眼,语气不善。
对方叉着腰,气势汹汹:“我有什么好哭的?从一开始就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人家看我不懂事,迁就我几分,我就傻兮兮地栽了进去……皇帝哥哥本来就不是我的,如今我也不算输!倒是你程世子……”
程昱忙接道:“她也从来不是我的。——能被她认作朋友,我已经很高兴了。”
“你没出息!若是有出息,你这会儿就该跳出来抢亲才对!”静敏郡主不客气地嘲讽道。
“彼此彼此!你不也一样只会在人群后面瞎嘀咕?”程昱一改平时温文尔雅的样子,针锋相对。
那边,陆离已挽着苏轻鸢重新乘上了车辇。
日色西斜,该是时候去接受百姓的叩拜了。
苏轻鸢坐在陆离的身旁,看着他唇角微笑的弧度,只疑身在梦中。
沿路是欢呼的人群,再也没有人嘲笑、谩骂、指责……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那道高高的城墙了。
马上就要到城墙上去,却不是去赴死,而是去接受全城百姓真心实意的拜贺。
她已经不必假装失足坠落,不必将那道城墙,当作自己生命的终结。
自今日起,就算是真的苦尽甘来了吧?
陆离扣着她的手指,微笑:“怎么,被朕迷住了?”
苏轻鸢嗤笑一声,向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当着满城百姓的面,给朕一点面子!”陆离无奈,苦笑。
苏轻鸢缓缓地勾起唇角,赠他一个完美的笑容。
陆离大喜:“阿鸢,今日……”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了。
苏轻鸢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了一眼,在人群之中看见了一道不算陌生的身影。
“铃兰儿?”她皱眉。
对方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向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苏轻鸢看不出她在说什么。
似乎是“恭喜”,可是苏轻鸢不太相信这个心术不太正当的女子会善罢甘休。
陆离察觉到她在紧张,便将她整个人揽了过来,贴在她的耳边笑道:“你放心。”
“你招蜂引蝶的本领太厉害了,我实在不能放心。”苏轻鸢闷声道。
陆离笑得更愉快了:“所以,阿鸢,你是在吃醋?”
苏轻鸢重重地“哼”了一声。
陆离大笑:“你不必如此,我已经知道你在乎我了。”
“陆离,你越来越臭美了!”苏轻鸢拿白眼翻他。
陆离对于类似的指责,照例以“近墨者黑”四字来作答。
苏轻鸢觉得很委屈。
“近墨者黑”这四个字本身是没有错的,可到底谁才是“墨”?
这个问题始终没有答案,苏轻鸢决定不再深究,却捧着陆离的脸,逼着他换了一个词:“还是‘臭味相投’四个字比较适合咱们!”
陆离微笑,补充道:“‘沆瀣一气’‘一丘之貉’‘同流合污’……很多词都可以的。”
苏轻鸢想了一想,总结道:“所以,言下之意就是,咱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离表示赞同。
这时,后面的仪仗队伍之中忽然传来一片惊呼。
苏轻鸢忍不住探出头去,却见身后不远处的地上,一条翠绿的小蛇灵活地闪了过去。
路边的百姓大呼小叫,慌乱不已。
苏轻鸢脸色一沉,喝退仪仗,跳下辇去。
不远处,铃兰儿正得意洋洋地向她笑着。
苏轻鸢忽然眯起眼睛,拍了拍手。
只见仪仗队伍之中捧香炉的那几个宫女不慌不忙地向炉中添了一些香料,随后便两两成对,分散到了整个队伍之中。
铃兰儿引以为傲的那些蛇,不知何时竟已消失不见,再也没有半点踪影了。
铃兰儿大惊失色。
苏轻鸢抿嘴向她一笑:“你还有什么招数,不妨都试一遍?”
铃兰儿昂着头,回她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承认你厉害,但我不会认输的!”
“拭目以待!”苏轻鸢微笑,转身回辇。
陆离攥住她的手,有些抱歉:“此人交给我。”
苏轻鸢横了他一眼:“又交给你?那我玩什么啊?”
陆离脸上的笑容有点僵,许久才问:“你喜欢玩这个?”
苏轻鸢郑重地点了点头:“以后,你引来的闲花野草,就都交给我收拾吧?多多益善!”
陆离以手扶额,哀叹。
这女人哪里是真的允许他沾花惹草了?这番话里的威胁意味,傻子都听得出来!
他若不想死,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宫里呆着吧!
唉,未来的人生,暗无天日啊!
我们的皇帝陛下大概是傻了。在路边百姓惊诧的目光之中,他一边念叨着“暗无天日”,一边偷偷地又笑了起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