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更不是皇上——不过侄儿窃以为,若是他两位知道了,应当也会赞同的。”
“既然他二人会赞同,程世兄又何必钻狗洞出来?”一旁的苏清嘉忍不住插言道。
苏翊有些不耐烦:“好了!你们蛇鼠一窝,没一个是好东西!你还是痛痛快快地把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说出来吧!”
程昱的脸上现出了几分怒色:“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侄儿仰慕太后多年,自认发乎情止乎礼,问心无愧,倒也不怕说出来!听闻太后在新年晚宴上受伤卧病,皇上又不许外人探望,我只能求了宫中的嬷嬷们,悄悄进去看一眼……”
“哦——”苏翊意味深长地感叹了一声。
程昱脸上一红,又解释道:“就算侄儿曾有非分之想,如今也已时过境迁——总之,见太后精神尚好,我便退了出来……”
苏清嘉又忍不住插言追问:“四妹伤了哪儿?你说她‘精神尚好’,莫非还不能起身?”
程昱忙解释道:“宫里传说是被巫女所伤,但芳华宫的奴才悄悄地跟我说,是淑嫔娘娘中了巫术,太后强行替她破解,精神损耗过重,以致头痛昏厥……”
“巫术?”苏翊的脸色终于变了。
程昱微微一笑:鱼上钩了。
他说了那么一堆废话、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总算没有白费!
奇怪的寂静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苏翊咳了一声,语气平淡地追问道:“你说‘巫术’是怎么回事?那小贱……鸢儿懂巫术?老夫怎么不知道?”
程昱迟疑着,似乎不太想说。
苏清嘉在一旁急了:“这里并没有外人,四妹是我们的骨肉至亲,程世兄难道还要防备我们吗?”
程昱似乎被他说服了,喟然叹道:“太后原本嘱咐过我,不许同任何人说起的。只是这件事,侄儿觉得世伯有资格知道——苏伯母在宫中,如今常与太后见面。太后的巫术,正是苏伯母亲自教的。”
苏翊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失声道:“妙儿还在宫里?不,不对,宫里的每一个角角落落我都搜过的……她不可能还在!当年未央宫的火烧得那么大,她怎么可能幸存……”
程昱仍然跪在地上,低着头,并没有打算反驳他这句话。
苏翊快步走过去,拎着程昱的肩膀将他提了起来:“鸢儿怎么会跟你说起这些?你又怎么会相信这么荒唐的事?你见过那个人?她是什么样子?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程昱站稳了身形,平静地道:“世伯忘了,侄儿年幼时见过苏伯母的。如今宫中的念姑姑,形貌举止同侄儿记忆中的苏伯母一模一样,只是略清瘦了些——她还记得侄儿当年到苏府拜寿,同二世兄争一只锦鸡的往事呢!”
“我和你争过锦鸡?”苏清嘉一脸疑惑。
苏翊却忽然转过身去,悄悄地攥紧了双拳。
程昱笑得有些尴尬:“其实我也不记得,是苏伯母说笑的时候提起来,说是我手腕上的这一点伤疤,是当年同二世兄争闹的时候被锦鸡抓的。”
苏清嘉低头细看,果见程昱的右手腕上有一点米粒大小的疤痕。
那样久远的事,三四岁的小孩子如何会记得?那时苏轻鸢尚未出世;定国公当时不在京城,即使回来也不太可能关心这种小事;当时的定国公夫人又早已离世——除了当时东道主苏府的女主人,还有谁会记得寻常小儿争闹的往事?
更重要的是,苏夫人是巫女这件事关系重大,即便是作为亲生女儿的苏轻鸢,原本也是不知情的,外人又如何会知道?
苏翊回过头来,神色依然平静:“那个女人当真自称是鸢儿的母亲?”
程昱笑道:“正是。太后私下里与她母女相称,十分亲昵。”
“把书信拿过来吧。”苏翊伸出了手。
程昱如梦方醒,忙弯腰将刚才掉到地上的书信捡了起来,双手奉上:“这封信是苏伯母瞒着太后偷偷交给我的,她还特地嘱咐了不许给太后和皇上知道——所以侄儿才只好从狗洞溜出来见您。”
苏翊盯着信封上的几个字看了许久,双手有些发颤,一时竟没能撕开。
他只好掩饰地抬起头来,问:“这是妙儿亲笔写的?”
程昱点了点头:“是苏伯母写的。”
苏翊的手颤得更厉害了。
巫族与世隔绝,除了几位博学的大巫师外,普通人原本不通中原文字。当年是他手把手教会了夫人认字,可惜夫人对中原的毛笔实在无能为力,每次写出来的字都是东一团西一块的,绝无雷同。
好看的字都是相似的,丑的字却各有各的丑。苏夫人林妙儿的这一笔烂字,天底下绝对没有第二个人模仿得来。
十五年……不,已经是第十六个年头了,苏翊万万没想到,自己今生还有见到这笔烂字的机会。
拿着这封书信,苏翊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程昱轻手轻脚地走到苏清嘉的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袖。
苏清嘉如梦方醒,忙同他一起走了出去。
到了帐外,程昱低声道:“二世兄,我是偷偷溜出来的,不能被皇上知道,更不能被家父知道,所以……”
苏清嘉摇头笑道:“程世兄总该同我父亲道个别,由他老人家安排专人送到城门口才行。”
程昱连连摇头:“那可不行!我不可能从城门回去的,家父正带着一帮文臣陪着一起守城呢!且不说他们会不会给我开城门,就算开了——说不定回头又给我定一个通敌之罪,大义灭亲把我给砍了!”
苏清嘉打了个寒颤,觉得他说得甚有道理。
“所以,你还是钻狗洞回去?”苏清嘉一脸同情地问。
程昱点了点头,一副慷慨赴死似的悲壮神情。
苏清嘉仍有些犹豫:“可是,我父亲或许会写回信!”
程昱笑了:“二世兄这话可就不对了。有什么回书能比替她打下一座江山更令女子心颤?苏伯母明说过不要回信,就算是回了,她也不会看的。”
苏清嘉大惊:“她……母亲她支持父亲造反?可是四妹和皇上……”
程昱笑吟吟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二世兄,你秉性纯良,可惜脑子不太够用。”
“喂!”苏清嘉有些不太乐意了。
程昱不肯再多说,七转八绕地到了一处隐蔽的角落,拨开草丛,果然找到了一个狗洞。
然后,一向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程世子,竟然当着苏清嘉的面趴在地上,艰难地爬了进去。
苏清嘉目瞪口呆。
许久之后,洞中传来一声笑语:“二世兄,回去吧,苏世伯这会儿应该很需要你陪着!”
苏清嘉没来得及追问,便看见狗洞里面慢慢地滚出一块石头来。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
最后灌进泥水,狗洞堵上了。
苏清嘉揣着满肚子疑问回到大帐,却见外面守着的亲兵个个面色惊恐,不住地向他摆手打眼色。
苏清嘉是不会懂得什么眼色不眼色的。
他快步走了进去:“父亲……”
“滚!”一把椅子迎面飞来。
苏清嘉就地打了个滚,躲过了椅子,却最终没有躲过紧随而来的一只茶壶。
“父亲,怎么了啊?”苏清嘉抱着被茶壶砸得生疼的肩膀,委屈地问。
“滚!”苏翊还是那一个字。
苏清嘉是个孝子。父亲大怒之际,他是不会丢下不管的。
所以他努力地爬了起来,膝行向前:“父亲息怒……”
“老夫叫你滚!”苏翊的脸色红得发紫,吼得嗓子都哑了,最后那个“滚”字根本没有吼出任何气势。
急怒之下,他胸中郁气更重,一时竟支撑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苏清嘉吓坏了,忙起身奔了过去:“父亲!”
“滚!滚啊!”苏翊仍然重复着那一个字,随后又拼命按住胸口,连吐了两口血出来。
苏清嘉正惶惑无措,却听见父亲无力地低吼道:“你还不滚,是在这儿等着杀我吗?”
苏清嘉终于不敢再犯他之怒,只得迟疑着放开了手。
桌上的那一纸书信已经被血浸透了大半。苏清嘉大着胆子瞥了两眼,脸色立刻就白了。
“十六年前,妾曾亲见阮氏私通家仆,诸子女是否郎君亲生血脉,殊费思量也。”
“妾居宫中,与昭帝朝夕缠绵逾月,恩爱已深。十五年来思之念之,情思弥笃,只恨相逢太晚也。”
“郎君平生,为人臣不能忠诚侍主,为人子不能恪守家训,为人夫不能与妻同心,为人父不能慈爱祜持。似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慈之辈,何必生于世间耶?”
“城破之日,妾当携爱女自尽于两军阵前,以谢天下。郎君,郎君,今生今世,恩义绝矣!”
……
苏清嘉还想再看,苏翊已经飞起一脚,狠狠地将他踹了出去。
大帐之内,传来苏翊嘶哑的怒吼:“我找了你十五年、念了你十五年!现在你却告诉我,你这十五年藏在宫里,是为了缅怀那个王八蛋!他不过才睡了你一个月,凭什么咳,咳咳……”
他伏在桌上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忽然又神经质地大笑起来:“你要带着我的女儿自尽?那好,老夫偏要破了这城,偏要你死给我看!我倒要看看,鸢儿肯不肯陪你去死!”
苏清嘉挣扎着站起身来,把旁边探头探脑的亲兵们都撵了下去。
帐中忽然响起一阵压抑的呜咽。不可一世的苏将军竟靠着桌案,泣不成声:“我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战死沙场,剩下的这个又懦弱无能……他哪里都不像我,模样不像,性情更不像——可是他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儿子!阮氏那个贱人……那个贱人他怎么敢!”
“父亲……”苏清嘉吓得腿都软了。
却听里面的苏翊边咳边哭,令人心酸:“我已经年过半百,膝下只剩了嘉儿一个孩子!他若不是我的儿子,我打下这江山又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