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到访尘世的公主,又仿佛根本不属于人间。
那天在场的应该有数百人,女孩却偏偏在看他,看得那么认真,以至于张妄生的脸颊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始泛红。
院长好奇地顺着余婕的视线望去,却只能看到三班学员区嘈杂而凌乱的人影绰绰。
余婕最终选择了进入初年三班,负责三班教学的德高望重的先生高兴得满面红光,带着女孩参观了整个学堂。期间女孩询问了班里学员的大致信息,先生唯独说到张妄生的时候着实想不出什么评语,只用“性格孤僻的寄宿生”一言蔽之。
但眼蕴大道。这个被家族内部视为天下数百年来最得武道眷顾之人,世家全面复兴之希望所在的女孩在心底默念。余婕坚信当今世上只有自己能够清楚地看到这一点,这是源自天道的指引,方才那一刻,那个外表毫无出奇之处的男孩在余婕的眼中,璀璨如星辰。
他们成了朋友,很奇特的朋友。
张妄生在余婕的宣布下再没有人敢去招惹,以往冒犯过他的人一个接一个乖乖地道歉,其中的某些从此绕而行之,某些甚至还表现出明显的巴结之意。尽管就连张妄生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为何高不可攀的女孩偏偏选中了毫不出众的自己做朋友,但不可否认的是陪在女孩身边的日子过得极为轻松与惬意。他们从不像一般的年幼伙伴那样经常谈天说地、做各种游戏,偶尔才会说几句话用以交换信息,更多的只是一种无声的陪伴。余婕住在城中心最好的客栈里,距学堂差不多三里路,每天早上张妄生都会从学堂的住宿区一路跑到客栈,等余婕吃完早饭后一起走回学堂上课,下午放学又跟在女孩身后送她回客栈,再独自跑回学堂。余家隐匿在暗处的精锐护卫们从最初的异常警惕到逐渐习惯了这个孩子的来来回回,后来偶尔打照面也会以小姐的朋友的身份以礼待之。张妄生曾惊讶于这些一流武者的来去如风神出鬼没,多次和余婕提及此事却只是迎来女孩的笑而不语,便也不再多问,习以为常至视而不见。他所不知道的是护卫们私下对他做过好几次试探,却完全看不出他有丝毫武道天赋,对自家小姐的所作所为更是摸不着头脑。
就是在这样朴实无华的日子里,张妄生和余婕做了一整年的朋友,女孩为期一年的尘世体验也终于结束了。张妄生在分别之际并不想表现出多少留恋与不舍,他甚至无法分辨自己心中到底有没有存在这些明明必不可少的留恋与不舍。她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而自己或许还要在这里读很久的书,直到父亲满意,再为自己安排新的出路。就是这样吗?
但张妄生并不愚蠢。他相信世界上绝大多数突如其来都是事出有因。自己或许无法知晓余婕为什么要这么做,要填补一个孤独的男孩最为缺失的东西,但绝不是出于兔死狐悲或爱屋及乌之类的缘由,他不相信世间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正如他不相信对毫无牵绊之人绝对无私的付出,不论这种付出是多么的轻而易举。
是啊,你轻而易举地改变了我的生活,到底是为了什么?
八岁的张妄生站在街角的屋檐下躲避一场突如其来的雨,而此时的余婕已经坐上了离城的长途马车。
男孩伸出右手接住了一些水滴,又翻转手掌,沉默了良久。
某个不知从何而起的念头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于是他试图握紧拳头。
五指却没能完全合拢,因为在张妄生的手中出现了一把木剑。此时他正紧握这把木剑的剑柄,而横在眼前的剑身上不知被何人以泼墨般的笔法刻下了两个古字。
教书先生曾在课堂上讲解过这两个字的含义,以及它们所牵连的,那些宏大的、隐藏在历史洪流中东西。
如果张妄生没有记错的话,那节课自己听得聚精会神,侧前方的余婕却手托下巴似醒非醒,没有对之表露出丝毫兴趣。
天北。
煌煌斗柄插天北。